“我們聊了很多話題……很多很多。”

“喜歡貓還是喜歡狗，喜歡睡在床的哪一側。”

“微小的傷疤或胎記，以及它們背后的故事。”

“哪些事物會讓我們哭泣，即便是一首隨機的歌曲，或一個悲傷的廣告。”

“當我們心情低落時，會吃哪些食物來撫慰自己。”

“秘密的罪惡快感，比如俗氣的電視節目或只敢一個人偷偷在家里吃的零食。”

“最喜歡的天氣類型以及它為什么讓我們感到快樂……”

“第三杯酒之前是類似的閑談，從第四杯酒開始，就是更深刻的交心了。愛情與感情、夢想與抱負、經歷與成長、恐懼與脆弱、哲學與信仰、愛好與興趣，還有價值觀與優先級、人生的教訓與遺憾……哈，我們真是把世界上所有的話題都聊遍了。”

“第四杯酒？”宰佑指著韓易問道，“他也喝了？”

“沒有，這人無趣的很，無論我怎么勸他，最后都只是我自己給自己倒酒，自己跟自己干杯。”芭芭拉笑著搖搖頭，“但這也許就是他最有趣的地方，他不需要酒精就能跟像我這樣初次見面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建立連接、產生共鳴。”

“那天晚上的某些時刻，我甚至覺得，也許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不存在，因為沒有人能同時成為一個優秀的傾聽者，和一個有趣的傾訴者。對我來說，他幾乎就像一個洋娃娃或一只玩具熊，你明白嗎？所有的小女孩，都有一個親密無間的玩偶伙伴。我們假裝它有生命、有靈魂，是我們可以全心信賴的好朋友。只有跟這個玩偶獨處的時候，我們才能找到最本真的自己。”

“那晚，易給我的，就是那樣的感覺。我們聊呀聊呀聊，有些話題很有趣，有些話題很沉重，有些話題讓我開懷大笑，有些話題讓我低聲啜泣……而最重要的是，無論它們喚起了我怎樣的情緒和反應，所有話題都讓我無法入睡。”

“不知不覺間，我便見到了自地平線升起的第一縷陽光。”

情況開始悄然發生了變化，芭芭拉替代韓易，成為了那個滔滔不絕的故事主講人，而后者則安靜地坐在一旁，認真地聆聽著芭比的故事，默默地揣測著她的真實意圖。

他和她都很清楚，他們在伊比薩的故事，不是這樣展開的。

她為什么要說，他們進行了一場最深刻的對話，一直聊到了天亮？

剛開始，韓易以為，她是在用“談話”來指代“露水之歡”。畢竟，無論如何，芭芭拉是個女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這類內容會讓她感到羞澀，也不太合適。所以她才會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含糊帶過。

但聽到隨之而來的這一長段，連細枝末節處都惟妙惟肖，仿若真實發生過的敘述之后，韓易恍然大悟。

芭芭拉口中的“談話”，不是指代，而是希冀。

她希望他們之間的故事，是通過這種方式開啟的。

而不是現實里已經發生的那個版本。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韓易的眼神閃爍了兩下，表情開始變得有些晦澀難明。

“在我看來，這真的很棒，也很罕見。”樸宰佑的這次稱贊，并不僅僅是禮節性的客套而已，“與某個人整晚交談，直到太陽升起，也不知疲倦。”

“是嗎，你是這么覺得的？”剛講完一大段話，口干舌燥的芭芭拉喝了口健怡可樂，饒有興致地問道。

“沒錯。”宰佑點點頭，“至少我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沒有通宵跟人聊過天？”

“well……通宵聊天當然有過了，所有的派對歸根究底，就是跳舞和聊天而已，不是嗎？”宰佑攤開手，“但是……我從來沒有像你們這樣，兩個人在一個私密空間里面對面，什么事也不做，只是通過語的交流，一點一點拉近彼此的距離。所有人都是平行宇宙，而對話就是我們重疊的方式。”

“holymotherofkoreangod。”韓易頗為驚異地看著自己的室友，“這是三年以來我從你嘴里聽到過的，最擬人的話。”

“fuckyoudude。”樸宰佑爽利地翻了個中指給他看，“不，說實話，我真的很羨慕你們有這樣的經歷，尤其是在異國他鄉……好吧，全世界不管走到哪兒應該都有認識你的人，但能夠擺脫自己的社交角色，完全跟他人建立起這樣沉浸式的情感鏈接，仍然是一件很棒的事情。ithinkyouguysreallygotsomethingspecialgoingonhere。”

“maybewedo。”帶著甜蜜的笑意，芭芭拉瞄了一眼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韓易，“那天我的感受也是如此，我覺得我遇到了一個真正特別的人。于是，我打了個電話，推掉了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的工作。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時光，不是嗎，親愛的？”

“我無法反駁這一點。”迅速回過神來的韓易給出肯定答復，充分發揮起了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幫助芭芭拉把這段也許發生在平行時空，但絕對不屬于這個宇宙的故事變得更加真實可信，“我也推掉了我后面的所有工作，只為了和她在一起。”

“你后面又沒有什么工作。”芭芭拉看著他直樂，她的笑容，今天晚上就沒有從臉上消失過，“本來也只是代一天巡演經理的班而已。”

“可是我得坐辦公室啊，你忘了嗎，寶貝？”韓易竭力維護故事的合理性，“我不得不請了一周的病假……好消息是，我在uta真的沒有那么重要。”

“然后發生了什么……放在這里就好，我們自己烤。”為了不耽誤聽故事，宰佑揮退了滿臉不甘的服務員，自己拿起夾子開始將五花肉一片一片地放在烤盤上，“一周時間，你們應該不是一直待在伊比薩的吧？”

“當然不是。”芭芭拉一邊搶先作答，一邊在心中飛快地完善著她和韓易的這段模擬旅行規劃，“徹夜長談之后我們都累壞了，各自回到房間，睡到快要日落的時候才起來。然后，我甚至懶得化妝，只是洗了個澡，穿上了一套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打開房門他已經在那里等我了。”

“提前短信約好的。”韓易繼續負責讓故事具有邏輯性和可信度，“我并沒有在她門前站上幾個小時，就為了給她一個驚喜。”

“也許你就是這么做的呢？只是不好意思講出來而已。”芭芭拉才不管什么邏輯性和可信度，她只想要浪漫，“然后我們在海灘上漫步，又聊了一會兒。就像你說的，這就像兩個從未見過面的平行宇宙，終于以最壯觀、最神奇的方式相撞了。我無法停止跟他交談，他似乎也一樣。”

“我們在塔拉曼卡海灘上來回走了五遍。”

“我們真的那么做了，不是嗎？”

“重新走第六遍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好吧，如果有什么事情要發生，那現在就該發生了……你是男人，你必須成為那個向前邁進的人，無論結果如何’。”跟隨著芭芭拉的節奏，韓易也逐漸進入了狀態，“然后我停下來了腳步，她向前走了幾步，意識到我沒有跟上之后，轉過頭看著我，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她說道……”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一道巨大的鴻溝。也許這段關系不會成功，也許它會以最慘烈的方式結束，也許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但我真的喜歡你，我不想因為患得患失，而失去跟你在一起的唯一機會。我想緊緊地擁住你，親吻你，讓你體驗到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感受，但我想以最尊重你的方式去做這件事’。”

“‘所以，我會閉上眼睛，開始計數。數到三的時候，我就會再次睜開眼睛，走到你面前，做我告訴你我要做的事情。如果你有疑慮，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疑慮，就直接轉身走開，我會假裝這次談話從未發生過。’”

“‘一……’。”

“‘二……’。”

“‘三……’。”

“我睜開眼睛，然后發現……”

韓易將后半句話留給芭芭拉來填空。

“我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芭芭拉唇瓣微啟，輕聲呢喃出這句話的同時，海藍色的眸子里綻出了絢爛的煙花。

“damn……”

半晌之后，宰佑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給五花肉翻面。

“這也太浪漫了，浪漫得我肉都烤焦了。”

“但它結束的不是那么浪漫。”芭芭拉跟韓易一起抄起筷子，幫宰佑搶救烤肉，“我們親吻了……天知道多久，直到我們其中某個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你。”韓易笑。

“你！”芭芭拉拿筷子指他，“我給你留面子才說的是‘某個人’！”

“好吧，是我。”韓易大方“承認”，“然后我們走到海灘盡頭，隨便挑了一家海邊餐廳，迎著日落，點了些食物和酒……我第一次喝酒。”

“你……喝了？”芭芭拉眼眸里的星光更盛，不知道為什么會因為虛構的劇情而這樣雀躍，“我都……我都不記得了。”

“嗯，幾小口，但確實喝了。”韓易笑吟吟地頷首應道。

反正是想象，有何不可呢？

“啊，我記起來了……”芭芭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小腦袋開始隨著餐廳里強勁的音樂鼓點搖晃了起來，“雖然他是第一次喝酒，但易還是接受得相當好呢，一點醉意都沒有。”

“本來也就沒喝多少。”韓易將烤好的五花肉給芭芭拉拈去一塊，又在烤盤上給宰佑推過去一塊，淺笑道，“沒我想象的那么糟，但我還是不太喜歡它……又酸又苦。”

“那你為什么在倫敦又喝了幾次？”

“我喝了嗎？”這次換韓易發問了。

“住在我家里的時候，每天都在喝。唔，這烤肉還真不錯。”芭芭拉將嘴里的五花肉吞下，才繼續說道，“他主動邁出了第一步，我想我應該也做點什么。我知道他更喜歡游覽大城市――我們那天晚上真的什么都聊過了――所以主動提議，請他跟我一起回倫敦玩幾天。”

“噢，我也記起來了。”韓易摸了摸后腦勺，“我肯定不會對這樣的邀請說不。于是第二天，我們就一起踏上了前往倫敦的航班……我本來是準備自己定一間酒店的，但芭芭拉說她在倫敦租了間公寓，而且有兩個臥室，足夠……”

“拜托。”宰佑斜瞄他一眼，嗤了聲氣，“你們才沒有分開住兩個臥室。”

此一出，韓易與芭芭拉相視一笑，真像是一對被人拆穿了謊的小情侶。

“一間臥室也好，兩間臥室也罷，我跟他在倫敦度過了那周剩下的時光。我們沒有去看什么歷史古跡、風景名勝，就像一對原本就在倫敦工作生活的情侶那樣，一起買菜、一起做飯、一起散步、一起看電影。”說到這里，芭芭拉捉過韓易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帶著點點油漬的唇印，俏皮地眨眨眼，“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遇見了一個特別的人，而在那一周結束之后，它成為了我深信不疑的事實。我想和他好好地在一起，看看我們如何才能共同破解這場名叫生活的游戲的通關密碼。”

“我差點就辭職了。”韓易錦上添花，“但我不能那樣做。我在這里還有很多未完成的目標，而且還得把研究生讀完。”

“他啟程返回美國的那天，我小小地抽泣了一下……”

“小小地抽泣了一下？”韓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演技愈發醇熟，對細節的把控也愈發到位。

“好吧，抱著他嚎啕大哭了一場。”芭芭拉咧咧嘴，“但最后我還是放他走了。我不想讓他因為和我約會而犧牲他的事業和夢想，他也不會要求我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