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完美的你
“一段關系沒有完美的結局,
沒有神奇的公式。
當它撕碎你的心臟,
只余一聲寂靜的尖叫。”
去年的這個時候,趙宥真偶然在barnes&noble的新書柜臺上,看到了邁克爾-福德的這本詩集,《苦澀甜蜜的愛情》。
當時的她翻了幾頁,就被那股撲面而來的,酸臭的愛情味道熏得直皺眉頭,連忙合上書頁。
“墜入愛河從來就不理性,
那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是美麗奇妙的時刻間,華美恢弘的精神失常。”
噢,多新鮮啊。這個世界上所有寫愛情的詩人,是不是都只會用“magnificentinsanity”這種不知所謂的大詞?
“我們都會犯錯。
我的瘋狂,
是墜入愛河,
卻忘記帶上降落傘。”
cliché。
毫無新意的表述反復出現,到了一種惱人的程度。
“她狂野、莫測、美麗而危險。
無法抗拒。
一場穿著比基尼的夏日風暴。”
包裝得多么精致的厭女主義。
愛情必須得跟比基尼掛鉤才行,對嗎?
趙宥真還記得,當時自己忙不迭將這本詩集像丟棄垃圾一般扔回書架前,所看到的最后一段文字,就是“當它撕碎你的心臟,只余一聲寂靜的尖叫。”
書里有那么多愚蠢的話語,這句給她留下的印象卻是最深。
既然一段關系沒有完美的結局,那為什么還要開始?
既然你選擇了開始,那它撕碎了玫男腦啵訓啦皇悄闋約夯罡茫
受著吧,尖叫什么?
真正的智者,永遠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
當天,趙宥真對邁克爾-福德的鄙夷有多深,現在她對這位隱居在新西蘭某個小鎮上的作家就有多抱歉。
她并不是為自己在心中做出的評論而感到抱歉,因為邁克爾-福德的詩,雖然銷量高,但本質上就是一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instagram愛情格合集。
她抱歉的,是自己不應該去質疑那些陳詞濫調里包含的內容。
趙宥真終于意識到,陳詞濫調之所以會成為陳詞濫調,正是因為人們在過去的時光里,過度的反復傳誦它們。
而絕大多數時候,只有真理,才會被反復傳誦。
一段關系,真的沒有所謂完美的結局和公式。
當你喜歡的那個人,用語做尖刀,一點點劃開你心臟的時候,確實連尖叫都是無聲的。
“thenwhat,um……”
趙宥真雙手交疊著緊緊攥于一處,貼在唇邊。這樣的防御性動作,能讓她的手指不再顫抖,幾欲哽咽的脆弱嗓音,經過掌心的遮蓋,也變得更加模糊。
“你們接吻了,后來呢?”
“格蕾絲……我現在應該稱呼她為,你的女朋友了?”
“沒有,我們……完全沒有談過這方面的問題。”韓易極度認真地搖搖頭,“因為我花很長時間,給她說了同樣的一番話。”
“你喜歡她,但是也喜歡我。”
“是的。”
“哇噢。”
用氣聲擠出一個感嘆,接下來的兩三分鐘時間里,趙宥真一動不動,就保持著同一姿勢,死命盯著韓易。
這是韓易頭一次發現,一個人的眼神,居然能同時容納冬天和夏天。
奧伊米亞康零下五十度的冰雪暴,和突尼斯死亡谷零上五十六度的灼人黃沙,融合在一對眸子里,讓那雙桃花眼罩上一層厚厚的云霧。
“你知道嗎?之前在紐約的時候,我跟格蕾絲說過,喜歡上你的具體時刻。”
“離開彼得-魯格的出租車里,睜開眼睛看到你的側臉開始,就喜歡你了。”
“第二次見面,第二次。”
“從那個時候開始,每次談話,每回不經意的觸碰,每個朝你投來的眼神里,都有那么微小到連我自己都沒發現的一部分,在期待著。期待下一秒,你會告訴我:嘿,我喜歡你,讓我們在一起吧。”
“我自己也知道這很不切實際,但四個月以來,這樣的期待逐漸累積,直到五分鐘前我才意識到,它變得有多么強烈。”
“這感覺就好像,我想要寫出一首完美的樂曲,但不管怎么錄,從頭到尾的人聲都是走音的。要是重寫的話太麻煩了,你能想象嗎?那得花去多少寶貴的時間,和無謂的嘗試?”
“結果,忽然有一天,我發現,原來通篇走音,不是樂譜出了問題,而是autotune的設置。只要按下某個按鈕,音樂就重新變得悅耳動聽起來了。”
“這就是你今天對我做的事情,易。oneswitchandmymusicisonkey,一瞬間。”
“你就是那個開關。”
趙宥真打了個響指。
“這是能記事以來,我最幸福的時刻之一。但不幸的是,你并沒有就此停手。調對了,但你在譜子上亂涂亂畫,寫你想寫的東西,把我的歌改得……亂七八糟、面目全非。”
“如果你的初衷就是想要一首糟糕透頂的音樂,那為什么……一開始,要讓我聽到它最完美的聲音?”
“為什么要在告訴我格蕾絲吻了你之前,說你喜歡我?”
“為什么?”
“因為我不是一個加害者,宥真。”
聽到趙宥真情緒逐漸激動,到最后一句時幾乎快要失去控制的敘述,韓易沒有選擇高聲爭辯,而是將聲音放得輕柔和緩,讓宥真不得不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認真聆聽。
“我并不想讓局面變成這樣,我也不想同時對兩個人有相同的感覺。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也……憧憬那種從一而終的愛情,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姑娘,能讓我默念她的名字,就可以開心到嘴角上揚,只要一個就夠了。”
“但這不是我所經歷的生活。我的生活里……有兩個這樣的姑娘,我沒有故意去……欺騙你,或者引誘你,你知道的。如果我對你包藏禍心,我們現在不會是這樣的關系,今天的談話也絕對不會發生。”
“如果我刻意要那樣去做的話,現在的你,應該會全心全意地愛著我,并且認為我也全心全意地愛著你,一道為我們共同熱愛的事業所奮斗,從表面上來看,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你永遠也不會察覺到,我心里竟然還住著另一個人,或者更糟的情況是……洛杉磯另一棟房子里,還住著另一個,以為她和我的愛情同樣無懈可擊的人。”
注意到侍者端著他們的壽司拼盤走來,韓易的話頭戛然而止。他禮貌地朝侍者頷首微笑,似乎他剛才與趙宥真談論的話題,并沒有什么驚世駭俗的成分,只是普通的家長里短而已。直到亞裔侍者介紹完菜式,再次將餐桌留給他們二人,韓易才繼續他的講述。
“有幾百種方法能讓我做到這件事,也有幾百種方法能確保你即使后來發現了,也不會,甚至不能離開我。我能輕而易舉地做到這一切,但是代價是什么呢?你……知道我從小生長的家庭環境,知道格蕾絲幾個月前遭遇的變故。而且,你自己也……抱歉,宥真,希望我在這個時候提起你的家庭,你不會介意。”
“我不介意。”趙宥真依然是那副強撐著的面無表情,只不過眼神里冬夏兩端的極端溫度,都稍有緩和,“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來自類似的,受創傷的家庭,我和格蕾絲也是。你曾經跟我說過,而且還說過不止一次,你的世界里,從來就只有母親,父親這個角色,一直處于缺位的狀態。所以,你比普通男人更能換位思考。所以……你不愿意傷害我們。”
“你說的……不是百分百準確,不過,大致來說,就是我的想法。”
“但是,易,你知道,如果你不愿意傷害任何人,最好的辦法是什么嗎?”
“是什么?”
“做出――選擇。”宥真的右手握成拳頭,輕輕落在桌面上,“在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之前,讓其中一個人徹底絕望,徹底退出。不管是我也好,還是……格蕾絲也好。剛開始當然會很痛苦,但這種短期的劇烈疼痛是可以治愈的,時間一長,什么都可以忘記。”
“可如果你拖下去,拖到……退出對于我和她來說,都不是一個能接受的選擇,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傷害。”
“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明白。”韓易欲又止,“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應該怎樣做,才能在不傷害你們的同時,也盡量減輕對我自己的傷害呢?”
“對你的……”宥真嘴唇微翕,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回應。
他對自己的傷害?
“這件事所牽連和影響到的人,不只是你和格蕾絲而已啊,我也包含在內。不是兩個人,是三個人。”韓易給趙宥真面前的黑色漆面杯斟滿熱茶,一臉溫和笑意的他,那語氣無甚起伏,絮絮叨叨的模樣,讓宥真甚至有種錯覺。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生,仿佛他從來就沒有說過‘我喜歡你’這種話,仿佛她并沒有對他的處理方式提出質疑。
仿佛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