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超級委員會
“ok,易,接下來我們會這樣操作……”
在從邁阿密市中心駛向西南農場的i-75高速公路上,把握方向盤的喬丹-布羅姆利,正在為副駕駛座上的雇主詳細解釋著政治獻金的流程。
“首先,我們肯定不想讓您的名字出現在任何捐贈名單上,所以通過個人名義捐款這件事,可以先從選項中排除……你知道的,不僅是因為隱私的緣故,更因為fec對個人名義的政治獻金有嚴格的數額限制。從個人到具體的選舉委員會,只有3300美元的額度。個人捐贈給選區級或者州級的黨派委員會,也只有10000美元的限額。哪怕到了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級別,款項超過41300美元亦屬非法。”
邁阿密本來就是一個節奏緩慢的海濱度假城市,這些沿著海岸線向南北兩個方向展開的衛星小城更是如此。i-75公路兩旁,舉目望去盡是四季常青的棕櫚樹,與掩映其間的西班牙風格度假別墅。住在這里的居民,有相當一部分是來自全美各地的退休老人,而剩下那些還沒退休的年輕人,也慢慢在這種城市養老院的氛圍中消磨掉了斗志和銳氣。
周末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選擇出門辦事。
哪怕出門,目的地通常來說都只有三個――海灘、餐廳、購物中心。
下午四點二十分,85華氏度的邁阿密天光正好,雖然算不上萬里無云,但飄在天邊的幾朵如棉花糖般潔白柔軟的稀疏云彩,也只是給這幅天朗氣清的夏日圖景,增添了幾分油畫般的志趣而已。
不需要像在i-405高速行車一般跟人斗智斗勇的喬丹-布羅姆利,此刻顯得相當輕松。他的左臂靠在車門上,手指悠閑地跟著音樂的節奏,在車窗邊緣打著節拍。十二聲道的車載音響里,阿蘭-杰克遜的鄉村經典《livin'onlove》,如他們疾駛而過的多拉林地湖水般澄澈純凈地涓涓流出。
“身無分文的兩個年輕人,
為了幾句誓遠走高飛。
囊中羞澀卻要成家立業,
只為愛情……”
并不是他最喜歡的歌,但絕對是跟這個閑適午后氣質最為適宜的一首。
在阿蘭-杰克遜充滿磁性的低沉吟唱中,就連平日里說話比連珠炮還快的喬丹-布羅姆利,聲線和語調也不自覺地舒緩了下來。
“擺在明面上的方案里,最適合您現在這種情況的,就是向某個政治行動委員會捐款,再由政治行動委員會把錢捐給基胡恩。fec對普通的pac也有捐贈金額限制,直接給選舉委員會是5000美金,給民主黨全國競選委員會是15000美金。”
“另外,我們還可以給民主黨全國總部為其他項目設立的賬戶捐款45000美元,這些賬戶包括以下三種:總統提名選舉專項賬戶、選舉重新計票和其他法律程序的專項賬戶,以及維護和修繕民主黨全國總部大樓的專項賬戶。”
“雖然每個專項賬戶都要對捐贈者和捐贈數額進行公示,但在這之后,款項要流向哪里,其實有很大的操作空間。比如,南國會山街430號……二樓的某個廁所的供水系統壞了,正好需要45000美元進行修繕,這筆款項打給一個長期合作的管道疏通公司,再由他們通過一些私人賬戶給基胡恩捐款……你明白的,這種操作,沒有傷害,也無傷大雅。”
“不過,這些小額捐贈,都只是表面功夫而已,我們給基胡恩承諾的三十萬美元里,絕大部分都不會通過這種能夠受到選舉委員會監管的渠道輸送給他,而是通過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簡稱superpacs,還有黑錢集團……噢,抱歉,501(c)(4)組織。”
這句話的后半段,喬丹-布羅姆利拖長聲調,聽起來諷刺意味十足。
因為,二十一世紀的美國政治和美國社會之所以變得如此割裂,這兩種隱于暗處的政治獻金集團功不可沒。
2010年7月,聯邦法院對著名的speechnow.訴聯邦選舉委員會一案作出了終審判決。案情展開來說極為復雜,但用一段話簡單概括,就是這家名叫speechnow的非營利性非法人協會,認為聯邦選舉委員會不應該限制他們從個人處所能獲得的捐款額度。因為speechnow并不會把他們籌措到的資金捐贈給某個政治候選人,他們所做的,只是完全獨立的政治宣傳而已。
換句話說,speechnow認為,只要不把錢捐給具體的政治人物,而是用于寬泛的政策宣講和理念推廣,那么,他們的活動就理應受到憲法修正案第一條的保護,而不應該由聯邦選舉委員會來監管。
最終,speechnow的理念獲得了聯邦法院的支持,從判決生效之日開始,獨立支出的委員會將可以從公司、工會、協會和個人處籌集無限數額的資金,然后花費無限數額的資金公開支持或者反對某位候選人――只要這些委員會不直接向候選人的賬戶打錢即可。
這便是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superpacs,的由來。
之所以super,就是因為它們可以凌駕于現有的fec限制之上。
而superpacs的出現,對于美國政局的結構性影響用腳趾頭也能預測得到。候選人可以通過各種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給自己籌措沒有上限的競選資金,只要明面上這些委員會跟自己沒關系就行。
換句話說,美國的各級競選,從最開始規則嚴密的wbo拳擊賽,變成了幾乎沒有規則限制的ufc格斗。
2010年底,美國境內注冊的superpacs總共83家,籌措資金8918萬美元。到了2012年總統大選時,組織數量躥升到了1310家,總資金池爆發式增長到了8.28億美元。
總統大選,開始朝塔尖階層最期待的方向發展――誰的錢更多,誰的贏面就更大。
2012年,obama和romney兩個陣營一共花掉了11.2億美元進行選戰,而2016年,根據華盛頓郵報的預測,到11月8日大幕落下之前,trump和clinton這兩只依靠美元運轉的吞金巨獸,將會吃掉24億美元的政治獻金。而同時進行的參眾兩院換屆選舉,還要另外再消耗40億美元。
可調配的資金越多,政治宣傳的聲勢越浩大,普通公民能在街面上看到的各類對立式廣告越琳瑯滿目,整個美國社會的氣氛,也就越緊張和割裂。
這一切,都可以追溯到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的合法化。
“為了更好地隱藏我們的蹤跡,我挑選的都是現在籌措到的資金比較多,來源也比較豐富,即使一次性收到六位數捐款都不會引起注意的大型superpacs,嗯……第一個,lcv勝利基金,2010年7月30日成立,資歷很老的民主黨血源。他們今年已經支持了十三位民主黨的候選人,所以,再加上一個魯本-基胡恩,也沒有人會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第二個選擇是womenvote,一個專門主張女性選民權益的superpac,早在2010年的1月就已經成立,后面才轉為獨立支出委員會。毫無疑問,也是更傾向于民主黨一派。雖然籌措到的資金總額沒有lcv那么多,但是womenvote的支持范圍更廣,到目前為止已經支持了二十個民主黨候選人,這會讓外界的注意力更分散一些。最重要的是,在我們本身沒有什么特殊政治目標的情況下,把錢捐給女性選民的基金,給自己再套上一層偽裝的外殼,被發現的概率就更小。”
“第三個可選捐贈目標,叫做nea倡導基金,2010年10月5日成立,旨在為美國最大的教師工會,全國教育協會,增強政治影響力。跟前兩個superpacs不同,nea倡導基金主要做的事情不是支持民主黨候選人,而是發布關于共和黨候選人的攻擊廣告。這家基金的火力,從成立開始就一直很猛,但需要注意的是,nea倡導基金會公布每一位捐贈者的具體信息,而lcv勝利基金和womenvote,只會定期做選擇性的公布。”
“那么,現在就是需要選擇的時候了,易,二十多萬美元的捐贈額度,我們準備怎樣分配?”
“好,沒問題。”
“沒問……”
聽到韓易的回答,說了一大篇的喬丹-布羅姆利一時氣滯,他稍稍偏過腦袋,發現自己的雇主此刻正眉頭緊鎖地盯著手機屏幕,很顯然并沒怎么聽進去他的敘述。
“易,我問的是,我們應該選擇哪家superpac。”
喬丹輕聲嘆了口氣,放緩語速再次問道。
“噢,抱歉,喬丹,我剛剛在……”
沖喬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后,韓易的視線,又回到了泛著亮光的屏幕上。
一條來自小如的新消息。
[gracehsu:我考完媚選]
已經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面,但徐憶如和韓易的交流卻從來沒有停止過。韓易給小如分享歐陸之旅的有趣見聞,小如也會讓韓易了解到她暑校生活里或愉快或煩惱的瑣碎細節。
一開始,話癆的韓易聊天頻率明顯比徐憶如要高得多,但在……芭芭拉-帕文發生之后,內心五味雜陳的他,打開聊天框的時間逐漸減少,到最后,反倒是小如主動發起話題的次數要多一些。
發一張她給自己潦草準備的午餐照片,順帶關心一下韓易的飲食狀況。又或者讓鏡頭記錄下她用小熊發箍扎起頭發,戴上能遮住半張臉的黑框眼鏡,穿著粉紅睡衣在電腦前愁眉苦臉的模樣,跟韓易抱怨兩句論文的進度,以便能找到合適的時機,叮囑韓易別為了工作忘記了身體。
雖然不在身邊,但那個熟悉的小如,卻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軟軟糯糯的寶島腔調,給他帶來的溫暖與安心越多,縈繞在韓易心間的煎熬和糾結也就越強。
倒不是因為小如愈發主動的關懷。
而是……
幾乎每天都待在一塊兒,連畢業旅行都沒有分開過的前幾個月,那種陪伴的喧囂和親近的曖昧,總能讓人對周遭的變化與心緒的翻涌失去敏銳的感知力。在海邊的卡梅爾,寂靜暗夜里老夫老妻般的溫情共舞究竟意味著什么,韓易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思考。
無法見面的這一個月,兩人之間拉開了成千上萬英里的物理距離。分居兩地的現實,人物皆新的異國,就像是一個只能容下他一人的黑洞,讓韓易從紛繁嘈雜的新生命里抽離出來,讓他有機會從一種近似于旁觀者的角度,審視這段在2023年戛然而止,又從第二個2016年的2月29日開始續寫的感情。
審視的結果?
把那些惱人的干擾因素歸置在一旁,韓易真正能確認的,只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