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世界。
接引圣人端坐十二品金蓮,悲苦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唯有周身流轉的梵光微微一滯,蕩開無聲卻劇烈的漣漪。
他確實未料到,如來、燃燈、彌勒,佛門三世佛,竟會在此刻,以如此決絕的姿態聯手逼宮。
他們哪來的底氣?
就憑那深入諸佛心里的三世佛尊位?
就憑他們掌控著西游路上大半劫難的布置?
就憑認定自己這圣人不敢在量劫當頭之時,讓佛門徹底內亂?
是了,正是如此。
接引圣人心念電轉,瞬間明澈。
如來雖重傷,余威猶在,更是實際執掌靈山億萬年,根深蒂固。
燃燈為過去佛,資歷最老,底蘊莫測,看似淡漠,實則牽涉極深。
彌勒這個未來佛,笑里藏刀,野心勃勃,于佛門下層信眾中威望不小。
此三人若真聯手攪局,的確能讓靈山頃刻間分崩離析,西游之路劫難盡毀,佛門氣運暴跌,甚至可能引發道祖降罪!
他們賭的就是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在量劫關鍵時刻,承受佛門徹底崩盤的代價!
好,好得很!
接引圣人眼底最深處,一絲冰冷的怒意掠過,旋即被更深的漠然覆蓋。
圣人之下皆螻蟻。
可如今,這幾只螻蟻,竟敢借著大勢,反噬圣人!
偏偏,他還真不能立刻將他們如何。
鴻鈞老師法旨高懸,量劫又迫在眉睫,佛門再經不起圣人親自出手清理門戶的動蕩。
良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接引圣人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嘆息打破。
“既如此......”
他聲音恢弘平淡,卻帶著一種定鼎乾坤的力量,緩緩響徹極樂世界。
“此后靈山諸事,便由你三人共同執掌,遇事協商決斷。”
“菩提道友,暫為護法尊者,于旁協助,鎮撫靈山氣運。”
話音落下,如來、燃燈、彌勒三人緊繃的心神驟然一松,隨即涌上狂喜!
成了!
雖未完全達到各自預期,但最重要的目標達成了!
菩提老祖被擋在了核心權力圈之外!只是一個虛銜的護法尊者!
靈山權柄,依舊牢牢掌握在他們三人手中!
“謹遵圣人法旨!”
三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躬身應下,語氣恭敬,卻難掩那一絲如釋重負的快意。
如來低垂的金色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慶幸。
燃燈古佛手中古燈燈焰平穩,枯槁的面容看不出波瀾。
彌勒胖臉上重新堆起燦爛笑容,仿佛方才那劍拔弩張從未發生。
目的已達,三人不再多留,恭敬行禮后,化作三道佛光退出極樂世界。
姿態依舊謙卑,但那離去的身影,卻比來時多了幾分難以喻的張揚。
極樂世界重歸寂靜,唯有梵唱永恒。
端坐金蓮的接引圣人,那悲苦的面容緩緩沉下。
只見他周身平和浩瀚的圣威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萬物的死寂。
“哼!”
一聲冷哼,仿佛自萬古冰淵中傳來。
周遭無盡空間應聲寸寸碎裂,化為最原始的混沌氣流。
可隨即又在圣人之力下瞬間重塑,生滅之間,盡顯天道無情。
幾只螻蟻,借著時勢,竟敢脅迫圣人?
真以為仗著量劫,便能高枕無憂?
待此番西游落幕,佛法東傳,氣運穩固之后......
自有清算之時!
接引圣人緩緩闔上雙眸,身影漸漸融入無盡梵光之中。
唯有那最后一絲未曾散盡的冰冷,烙印在虛空之中。
量劫之后,佛門......也該換一番新氣象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還有用。
取經這場大戲,還需他們唱完。
......
靈山之外,三道佛光落下,顯出身形。
如來、燃燈、彌勒彼此對視一眼,方才在極樂世界內的同仇敵愾瞬間消散無蹤,空氣中彌漫起一種微妙而緊張的沉默。
聯盟因外敵而起,外患暫消,內斗便即刻回歸。
“阿彌陀佛。”
如來率先開口,金色佛面看不出情緒,聲音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既蒙圣人重托,我等需同心協力,共渡難關。”
“此后靈山一應事務,便依往日舊例,由本座決斷,遇大事再與二位商議。”
他試圖迅速收回主導權,將共同執掌模糊為以他為首。
彌勒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有些勉強,呵呵一笑:
“佛祖所甚是。”
“不過圣人既共同執掌,遇事協商,想必是希望我等群策群力,避免獨斷專行,再釀大錯。”
“依貧僧看,凡靈山大小事務,皆由我三人共議而定,方顯公平,亦不負圣人所托。”
他直接抬出接引圣人的話,要將權力平分。
燃燈古佛眼簾低垂,手中古燈燈焰跳躍了一下,沙啞道:
“老衲倦怠,不喜俗務。”
“靈山常規事宜,佛祖裁定便可。”
“但西游劫難布置、氣運分配、以及與各方勢力交涉......此等關乎佛門根基之事,確需共議。”
他看似退讓,實則將最關鍵的核心權力緊緊抓在手中,要點利益。
如來眼角微微一抽,心中暗罵一聲老狐貍。
彌勒笑容不變,小眼睛卻在如來和燃燈之間掃視。
短暫的聯盟徹底破裂,更為復雜的制衡與爭斗已然展開。
三人立于云端,看似平靜,神念卻在劇烈交鋒,討價還價,寸土不讓。
最終,勉強達成一個脆弱的平衡。
日常事務仍歸如來,但凡涉及西游、氣運、對外大事,須三人共議,有一人不同意便重議。
如來臉色不太好看,卻知這是目前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只得冷聲應下。
彌勒心中竊喜,權力大增。
燃燈依舊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既如此,便回靈山,重整秩序。”
如來不欲多,駕馭蓮臺,率先朝大雷音寺而去。
燃燈與彌勒隨即跟上。
......
大雷音寺內。
菩提老祖依舊安然靜坐于蓮臺之上,仿佛外界一切紛擾皆與他無關。
見三人歸來,他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平靜掃過神色各異的如來、燃燈和彌勒。
“看來圣人已有決斷。”
他淡淡開口,聽不出喜怒。
如來腳步一頓,金色佛面略顯僵硬,微微頷首:
“勞祖師久候。”
“圣人法旨,靈山事務暫由我三人共掌,祖師為護法尊者,協助穩定靈山,應對量劫。”
他將護法尊者與協助幾字稍稍加重。
菩提老祖聞,臉上并無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絲極淡的了然,仿佛早已料到如此結局。
他拂塵輕擺,緩緩起身。
“既是圣人安排,貧道自當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