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西呈在府衙里煎熬著。幕僚已經轉述了王先前油鍋里撈鐵鏈的神奇,胡西呈只是笑笑。“是很神奇,那雜學……若非是大戰在前,老夫也想去請教一番。”他抬起頭,“可戰局如何?”幕僚搖頭,“關鍵是我們不知道遼軍的動向。他們全是騎兵,來去如風,今日不在,明日可能就到了。防不勝防啊!”“是啊!”胡西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皺眉道:“茶水太淡了,換了來。”有人進來換茶,但看著茶杯里深色的茶水,不禁一怔。這已經是濃茶了呀!“派人去,馬上!”胡西呈焦躁不安的道:“郭昂平庸,怕是完不成老夫的囑托,馬上派人去查探消息。”有人應了,然后出去。“年輕人吶!”胡西呈頹然坐下,雙手扶額,有些傷感的道:“沈卞……當年老夫也和他見過面,說過話,那是個……焦躁不安的人,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安,仿佛下一刻遼軍就會擊破汴梁般的不安……老夫不知為何,并未駁斥,只是靜靜的聽著。”在沈安漸漸出名之后,沈卞也經常被人提及。“沈卞的意思是別想著什么太平日子,大宋就該以舉國之力去奪回幽燕之地,重新修筑長城,為大宋找到屏障……為此官家應當要親征,哪怕死在北方也要前赴后繼的去沖擊……瘋子啊!”胡西呈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好像是在笑。“他說自己愿意去軍中,哪怕戰死也無所畏懼。”“你想想沈安,這股子勁頭像不像沈卞?”幕僚嘆道:“沈卞只是奔走高呼,可沈安卻是彎腰去做,踏踏實實的去做了許多事……”“是啊!”胡西呈抬頭,“當年老夫也曾提及他的家人,沈卞提到了兒子,怎么說呢?有些迷茫,但為人父的慈愛卻是有的。”“他說……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讓自己的兒孫從此不受異族的威脅,可以挺著腰活著……”胡西呈苦笑道:“老夫當年笑他癡,可如今呢?”“沈安若是敗北,老夫有何顏面去見官家?”“大捷!”就在胡西呈傷感的時候,歡呼聲傳來。“嗯?什么大捷?”他起身道:“去問問。”幕僚剛想出去,歡呼聲再度傳來。“沈縣公一戰殺敵三千,俘虜一千,大捷啊!”“什么?”胡西呈扶著案幾,“殺敵三千?”幕僚已經沖了出去,外面馬上就嘈雜起來。“大捷啊!”“信使來了,快閃開!”“扶他們下馬。”“他們的腿軟了。”“多來幾個人,架著他們進去。”“準備茶水!”“叫郎中來!”胡西呈緩緩走到門前,就見一群人簇擁著兩個軍士而來。那兩個軍士大抵還能走,可那些人太熱情了,自顧自的架著他們進來。“胡運使……”一個軍士掙扎著下來行禮,胡西呈顫聲道:“說來……快快說來。”軍士抬頭道:“前日凌晨,沈縣公查探到敵軍五千在宿營,就派出一千騎前去誘敵。雙方激戰,我軍死傷慘重……”
誘敵的那一千人最后損失過半,可卻帶來了一場大捷。這便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敵軍一路追擊,沈縣公率軍伏擊,一戰擊潰遼軍,斬首三千,俘獲一千……繳獲戰馬等物不計其數。”胡西呈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臉上就像是喝醉了般的紅了起來。“如此說來……大捷了?”“是。”軍士說道:“沈縣公戰后令人筑京觀于捉馬口……”“京觀嗎?”胡西呈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京觀嗎?哈哈哈哈!大捷啊!大捷啊!”長久的壓力讓他不堪重負,大捷的消息就像是個釋放的口子,讓他的情緒瞬間失控。眾人看著失態的胡西呈,開始驚訝,然后也歡喜了起來。“大捷了!”外面傳來了歡呼聲,接著有人在喊去喝酒。這是上衙時間啊!上衙時間去喝酒,不怕被收拾嗎?可胡西呈置若罔聞。他緩緩回身,喃喃的道:“當年老夫說沈卞是個癡人,可如今呢?他的兒子接過了他的理想在努力,而老夫卻一直在宦海里掙扎,對大宋有何益處?原來癡人竟然是老夫啊!”“胡運使!”外面一陣嘈雜,卻是文武官員們都來了。大家喜氣盈腮的進來,齊齊行禮。“胡運使,此戰大捷,這便是先聲奪人啊!”“是。”胡西呈點頭道:“沈安不負眾望……老夫本是擔心他……可他卻一戰擊敗遼軍的前鋒。好啊!”他歡喜的都虛弱了,用力的喘息了一下后,繼續說道:“馬上派人去,快去,把大捷的消息傳遍河北路,讓河北路的軍民振奮精神,打起精神來,都打起精神來,咱們能擊敗遼人……”他起身,須發賁張,“不要懼怕耶律洪基,大宋的禁軍都在汴梁一線,可一旦耶律洪基傾國南下,官家就會親率大軍增援,與耶律洪基決戰!”幕僚看了他一眼,心想官家親征……這事兒怕是不靠譜吧?那胡西呈就是胡說八道?可這樣的胡說八道對士氣卻有極大的好處。于是斥候們再度出發,此次卻不是去偵探敵情,而是去報捷。河北路在沸騰。那些忐忑的人們在歡呼。就在這歡呼聲中,沈安回來了。真定城城門大開,無數人在城外等候著,為首的就是胡西呈。騎兵們緩緩而來,他們還帶著俘虜,所以速度起不來。當看到城外烏壓壓的一片人時,沈安說道:“某下馬即可。”他下馬當先走去,身后的騎兵如墻而進,聲勢駭人。“這便是咱們大宋的鐵騎啊!”“對,他們一戰就擊敗了遼軍的前鋒。”“看著很嚇人呢!”有孩子被嚇到了,然后躲在父母的懷里不敢看。冷兵器時代,刀槍能帶來最直接的感受。冷酷!“見過胡運使。”“沈縣公辛苦。”兩人見禮,胡西呈笑道:“沈縣公此戰大捷,鼓舞了河北路的軍心士氣,老夫已經上了奏疏,想來汴梁城中的官家和相公們都會為此歡欣鼓舞。”這是為沈安表功。沈安笑道:“
些許小功罷了,不值一提。”一個官員說道:“不,這可是大功。”有人說道:“沈縣公殺敵無數,此次好像不夠多啊!”眾人默然。是啊!算算沈安以往的戰績,殺敵數量真的不少,三千人壓根就排不上名號。“怪不得這人被稱為名將,看看這些戰績,再看看他……壓根看不到一點驕狂。換做是旁人,怕是早就得意忘形了。”“比不得啊!他數次和遼人大戰都勝了,甚至還跑到范陽城下去校閱麾下,大宋百年,除去當年北伐時,何人有此壯舉?”“他的兵法最是厲害,若是能學了皮毛,想來也能縱橫一時。”“那些人說沈安有權臣的苗頭,某看就是在拈酸吃醋,妒火中燒。”“對,沈安才二十多歲就有此成就,他們有的須發都斑白了,還是廝混度日,這心中煎熬啊!”“來了來了。俘虜來了。”戰俘來了。一隊隊戰俘緩緩走來,他們神色枯槁,眼神驚惶。“是遼人!”有人驚呼道。“娘……”一個孩子躲進自家母親的懷里,哭嚎了起來。這是害怕了。“別怕別怕,這些遼人都被咱們打敗了。”母親輕輕拍著他的背,看著那些遼人,眼中多了驕傲之色。曾經的漢兒就是用這種目光看著那些異族,他們驕傲而自信,從不畏懼什么。一個遼人突然神色激動的吼叫著,圍觀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動手!”看押的軍士怒了,沖上去就是一頓拳腳。等他們離開時,這個遼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沈安和胡西呈站在一起,邊上有人說道:“那遼人先前說遼皇會大舉南下,會踏破真定城。”“撒比!”沈安罵了一句胡西呈聽不懂的話,胡西呈卻呸了一口,罵道:“有老夫在,他這是癡心妄想!”沈安笑了笑,說道:“這等話聽聽就是了,胡運使,后續會有援軍到來,河北路準備好了嗎?”他側身看著胡西呈,神色凝重。這是一語雙關。河北路不但要準備食宿,還得要準備好迎接可能的大戰。“耶律洪基不敢賭國運,但咱們總得要做好準備。”胡西呈說道:“老夫已經令人去各地報捷,提振軍心士氣。”“好!”沈安點頭道:“趁熱打鐵,正當其時啊!”胡西呈的這一招很是及時,沈安心中歡喜。“京觀之事,有人嘀咕,被老夫痛斥!”兩人一起進城,胡西呈不屑的道:“那些人旁的不會做,就會挑刺,就會打壓別人,老夫卻忍不得。”這位確實是不錯啊!沈安覺得胡西呈除去有些保守,不知兵,其它的還不錯。不過想想也是,河北路何等的重要,趙曙安排胡西呈來此,自然有他的考量。兩人進城,沈安把此戰的過程詳細說了。“這般危險嗎?”“將士們如此勇敢,讓人痛心吶。”旋即府衙里傳來消息,轉運使令準備酒肉,犒賞此次出戰的將士。……第四更送上,求月票,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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