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一到,土壤中的蟲卵開始繁衍,蛇鼠蟻蟲也被一陣震滾滾春雷喚醒,此時要防范蟲害,驅蟲成為驚蟄氣節最關鍵的一環,阿太帶著孩子們祭祀青蛙,也是因為青蛙能吃害蟲。
平地一聲雷,是二月的開始,家中的爬蟲也會應聲而起,狗爺正躲在堂屋的角落里看著螞蟻們成群結隊的搬家,發出了低吼聲。
阿太手里拿著艾草點燃,熏著家里的每一個角落,試圖用如此清冽的味道驅趕蛇蟲蚊子,還有一個冬天漚出來的霉味。
九叔公早早的來到他們的堂屋,先是給祖先們上香,然后鄭重其事的把一雙拖鞋和小人公仔遞給江小年。
江小年疑惑:“這又是鬧的哪出?”
“我以前年輕的時候去過香港學木工,我的師父就是這樣教我的,你現在不順心,我也這樣教你。”九叔公一臉慈祥,說話的時候也透著幾分幽默。
江小年也覺得好玩,一邊用木拖鞋拍打公仔,九叔公一邊在念念有詞:“打你個小人頭,打到你有氣無定抖”
阿福在一旁嘎嘎笑,愈發覺得在農村有意思,每一件事情都有滿滿的儀式感,她也學著用腳在地上踩著紙剪成的小公仔:“踩洗你,踩洗你”
阿太把早晨的粥熬好,給大家都端上:“荊芥薄荷粥,今年不會感冒,你們回來了,我就要把你們養得白白胖胖的,不生病不感冒。”
九叔公沉溺于江家的飯菜,總是尋摸飯點而來,阿太的話說,比狗鼻子還要靈。
粥還沒下肚,雨又下來了,江小年換上了一雙雨靴,阿太把烘干熱乎的艾草往雨靴里面塞,小聲的嘀咕:“筍子就在后山又不會跑,下雨路滑,你非要去挖。”
“姑媽,這你就不懂了吧,雨后再挖,嫩竹筍就變成竹子了,現在的春筍就跟阿福一樣,一晃眼就長高。”九叔公吸溜著碗里的粥做了一個恰當的比喻。
江小年現在非常喜歡背著背簍到后山走走,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后山是個寶藏,現在她可算是有了感受,后山的筍在春分前嘴肥嫩,混著驚蟄魏三的雷息,能吃出大地脈搏的聲生不息。
九叔公擔心江小年不懂行,埋沒了這一春的筍,還是跟著來了。
“筍芽嬌氣,你不要用鋤頭挖,沾了鐵腥味就不新鮮咯,女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你要學的東西還多嘞。”九叔公看見江小年用鋤頭挖,馬上慌了神,得虧是他跟來了,要不然這一坡的竹筍,可就被荒廢了。
一連多日的雨,把山路都泡得打滑,每一塊青石板都長出了墨綠色的苔花,九叔公遞上了一個竹刀,那是他特意為了竹筍制作的,竹刀一頭是為了竹筍,另外一頭被雕刻成了龍形的模樣,精致古樸,使用之后絕對不會失了味道。
后山能聽到前面阿嬸破銅鑼般的聲音:“江小年——小年——小年子——”
九叔公緊緊的蹙眉:“那個女人一點都不省心,今天給你說了幾個朋友,讓你耍朋友嘞?”
“沒空,男人哪有這山里的食材好玩。”江小年沒好氣。
“瞧這泥色。”九叔公蹲身搓開濕土,赭紅里泛著星子般的云母碎,“去年火燒過的地界,筍子最壯。”
江小年舉起鋼釬斜插三寸便碰著硬物,卻不是預想的脆響。扒開泥殼,竟是半截焦黑的竹鞭,斷口處萌著鵝黃的新芽。
不銹鋼鏟卡在竹鞭網里,濺起的泥點染花了江小年的沖鋒衣。
“挖筍也要有頭腦,使蠻勁可不成。”九叔公拿出龍形竹刀,順著鞭須紋路游走,“別個說,挖筍如診脈,得順著地氣的經絡”。
刀刃過處,盤根錯節里露出白玉似的筍尖,裹著淡紫斑紋恍若鈞窯殘片
雨勢朦朦,竹葉之間三三兩兩。
九叔公教江小年用松針掃去筍殼上的水珠:“露水是山神的眼淚,背著眼淚下山的筍子會苦。”
他剖開最肥的那支,玉色筍肉滲出清淚,忽然想起阿太在他小時候,一碗筍粥救了他的命,澀味里沉淀著整座竹海的嘆息。
背簍將滿時,云隙漏下蜂蜜色的光柱。
九叔公笑著指向霧中翻涌的竹浪,“雷火燒不死的鞭根,霉雨漚不爛的筍芽,這才是真真的優,小年,要當一顆春后的筍。”
江小年猛然點頭,驟然間淚流滿面。
歸途遇見盤山道上搬家的蛇群,青竹標排著縱隊鉆進巖縫,嚇得江小年大驚失色,差點要喊出聲音,九叔公脫下膠鞋輕叩地面:“借過借過”。
他教江小年把挖斷的細筍撒在蛇道旁:“留點買路錢,明年春雷響時,才好再進山討生活。”
竹刀掛在江小年的腰間,恍若千萬個陳年筍芽在呼吸,須臾,雨又至,后山傳來新筍破土的簌簌聲,她忽然懂得:所謂生生不息,不過是舊傷疤里長出的新骨節。
家里已經燒好了午飯等候他們,阿嬸果然帶了一個后生家在堂屋里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