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還未散盡,山澗的小溪透出涼意。
竹篾背簍在背上搖搖晃晃,阿福站在背簍里,小家伙感覺到很新奇,坐過過山車,坐過飛機汽車,唯一一次坐背簍呢,透過背簍的竹縫隙看山里的世界,還真是特別。
阿福的手里還拿著小鋤頭,那是她很小的時候,阿太專門叫鐵匠給她打造的專屬農用工具,現在已經被阿福繼承了。
江小年就是在背簍里長大的孩子,阿太背著她在山里挖草藥,一待就是一整天,小小的人兒,睡醒了看著的是山,睡著了夢到的還是山,她懂事后的第一個愿望就是要走出大山,再也不能在山里虛度年華。
如今看來,虛度年華,真好!
阿太踩著小腳,在后面緊緊的跟著,手里都不需要拄著拐杖,翻山越嶺對阿太來說,那是家常便飯,從小就是靠著山長大,也是吃著山里的食物有了今天。
后山上的蕨菜喜歡藏在松針和芒葉中間,春風吹過,發卷的蕨菜才會露出自己的臉蛋,人們也只有仔細端詳,才能窺見端倪。
露水將她們的褲腳潤濕,布鞋踩過腐葉時,能聽見地下蚯蚓翻身的窸窣聲,草尖掃過的蛛網在霧里泛著銀光,阿太累得喘著粗氣。
“以前你太公還在鄉里教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帶我趕山,趕山你知道是什么嗎?你們這些年輕的娃娃,什么都不懂,就會對著電腦噼里啪啦的打字,眼睛都搞瞎了,以前你回來的時候還要帶著電腦,一邊罵人一邊打字,我看著就煩。”阿太一刻也閑不下來。
以前山里的人喜歡去趕山,趕山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江小年的童年也悄悄的跟著小伙伴一起趕山,挖掘屬于他們童年時期的寶藏。
江小年沒回來的時候,阿太罵狗罵貓,數落個沒完沒了,以致于狗爺聽見阿太要開始長篇大論,立馬就跑了出去。
江小年轉頭說道:“那不是為了工作嘛,不是為了錢,誰愿意天天對著電腦手機,房貸車貸孩子的奶粉錢,每天早上醒來就欠著銀行幾百塊。”
“那你們年輕人把自己整得那么焦慮做什么,誰老家沒有幾畝地,誰沒有一個回不去的故鄉,放下手里的小格子,回來多好,每天玩玩泥巴,尋摸尋摸吃的,用你的話說,虛度年華。”阿太感嘆,她總算是理解,為什么現在年輕人壓力大了。
“祖祖說龍爪蕨愛往墳頭長。”阿福突然冒出一句,驚飛了灌叢里的山雀。
阿太笑起來:“阿福聰明,我說什么都能記得住,不像你,記吃不記打,容易吃虧。”
江小年咽了咽口水,看向后面的山:“阿太,我們要往墳頭走啊?”
“怕什么,只要身子正行得端,鬼魂都不敢沾身的,再說了,我們要相信科學,世界上沒有鬼。”
“那你還經常說,等你變成鬼了,也要守著老堂屋。”
“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頂嘴,不過啊,我最近總在老屋看見你姑奶奶”
“老太太,大白天別嚇人好不好?”
阿太笑了起來,江小年從小就膽小,她老了,心性卻變小了,特別喜歡跟著這些孩子們講鬼故事,孩子們越害怕,她越有成就感。
土地隨著水汽漫上枝丫,苔蘚在地上慢慢的爬,螺旋狀的嫩芽還沾著晨露,宛若嬰兒蜷曲的胎發,阿太又說道:“蕨菜要在日頭未晞時分采擷,要不然就會發硬,吃起來就好像嚼著塑料,不過啊,你們城里人已經吃皮實了,什么垃圾你們吃什么。”
江小年一頭黑線,一邊采擷一邊朝著老太太做了一個鬼臉:“誰愛吃垃圾,又不是怪獸。”
“哈哈,媽媽是怪獸。”阿福也笑起來,掙扎著從背簍里下來,拿起小鋤頭在地上裝模作樣的修地球。
阿太蹙眉,悠悠的說道:“城里的外賣塑料裝的吧?油也不像我們是茶油,花生油,誰知道你們是哪個年代撈起來的地溝油,聽說你們現在還有預制菜,全部都是一股子塑料味,還不如直接吃塑料。”
“噦”江小年佯裝惡心:“對對對,阿太的山里什么都好,什么都健康。”
一老一少還在互相打趣,但是手里的活兒卻絲毫沒有閑著。
江小年屈膝,彎著身子用鋤頭挑開糾纏不清的藤蔓,手里將蕨菜掐下來。
每次采擷,就是一次向大自然謙卑的儀式,只有俯身敬畏自然,才能得到土地的饋贈。
蕨菜多的地方,新出的芽兒蜷縮著頭,他們似乎比人類更加懂得彎腰的智慧,沿著春天蜿蜒,在叢影中游走,努力的去尋找光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