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在說什么吶。”孫繼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他很想問你們是不是在開玩笑逗我,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孫冠云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孫冠云和王助理的表情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孫繼凱感覺他的嘴唇很重,重到張不開。感覺他的舌頭發苦,苦到動不了。他感覺到空氣變得壓抑,壓得他快喘不過起來。孫冠云嘆了口氣,對王助理道:“你來說吧。”王助理將一個公文袋遞給孫繼凱。“孫總從年前開始就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但那個時候事情繁多孫總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有去醫院檢查。直到好味道廚藝大賽結束,孫總一直覺得胸痛,還有些呼吸困難,這才去醫院進行檢查,結果……”孫繼凱打開了公文袋,里面是孫冠云的病歷和檢查報告,那些專業名詞他根本就看不懂,就連病名他都沒有聽過。“醫生說,孫總的肝肺都有病變,他的肺上全是洞,肺功能只有正常人的20%,現在已經到了幾乎無法排出二氧化碳的地步。肝部的病變可以通過手術切除治療,但是孫總年紀大了,醫生說以孫總的身體狀況很難支撐他做完整場手術,而且……”“而且就算肝部的病變可以通過手術切除,肺部也沒有辦法根治。”孫繼凱看看手中的病歷報告。孫冠云的身體現在就像一臺不少部件都開始出故障的老舊的機器,修好了一部分零件又會壞掉另一部分,甚至有的零件已經損壞到無法修復的地步。修復的過程不能給他帶來健康,只能給他帶來痛苦。手術可以延長生命,但延長的那部分生命是痛苦的。所以他選擇藥物治療,靜靜等死。“對,就在這樣。”王助理咽了口氣,“醫生說,運氣好的話,孫總能挺過今年新年。”孫繼凱從未如此憎恨過運氣兩個字。“繼凱,你也別難過,生死有命,這都是自然規律。”孫冠云反過來寬慰孫繼凱,“爺爺還有半年的時間,你好好學,我好好教,聚寶樓以后就要看你了。”“好。”孫繼凱從未覺得,一個好字會如此重如千斤。孫冠云嘆了一口氣。在他被查出他將命不久矣之前,他從不會停下腳步看看身邊的人。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爺爺。他幾乎錯過了兩個兒子全部的童年和少年時光,甚至想不起他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他偏心健康活潑,聰慧過人,在廚藝上天賦超群的長孫孫繼凱,卻總是忽略了從小體弱多病,靦腆,不好動也不善與人交往的次孫孫正清。他知道他的長媳是一個利欲熏心,急功近利,卻又沒有腦子的蠢貨,卻習慣性的忽略不去管教。他曾經以為自己有很多時間,他曾經以為自己
可以先把時間和精力花在穩住聚寶樓日益下降的口碑上,他曾經以為他可以先處理好家傳的酒樓再去處理家事。但是他錯了,他沒有時間了。他不是超人,也不是神仙,他做不到面面俱到。相反,他兩頭都想兼顧,兩頭都沒有兼顧到。等到他停下來,在回頭去看的時候才發現。聚寶樓的fj第一酒樓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他寄予厚望的偏心偏了20多年的長孫被他那個蠢貨長媳越帶越歪。他的長子一如既往的懦弱沒主見,他的次孫卻出乎意料的正直且善良。讓孫冠云最驚恐的事情卻是,等他停下來,想要把自己最后的時間花在家人身上,想要開始了解他的家人的時候卻驚恐的發現。他的二兒子,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樣善良,忠厚,老實的讓人心疼。相反,他這些年在背地里接連不斷的小動作和表面上一向呈現給世人被長子所欺壓的形象的鮮明對比,演技好得讓人害怕。所以,他做了一個決定。他狠下心來把孫繼凱趕出家門,不允許任何人給他接濟,讓他去北平,去泰豐樓。他必須得下一劑重藥,他得把他孫子掰回來,在他死前掰回來,這樣他才能放心的把聚寶樓交給他。所幸,孫繼凱回到了正途。孫冠云知道,他又欠了江衛國一份人情。只可惜他要死了,他還有太多的事沒做,這份人情只能留到下輩子再還了。“回去之后,離你那些表兄遠一點,你也不是個小孩子了,也出來經歷過了,有些人和事你也該認清了。”孫冠云道。“嗯。”孫繼凱情緒依舊很低落。“正清是個好孩子,這些日子他也一直很關心你。”“我知道。”孫繼凱想起了孫正清端午節寄給他的粽子。其實他心里也是很清楚,他母親不是個好東西,他父親總是是聽他母親的話,他二叔和二嬸都不是好東西,他也不是個好東西。他們孫家,似乎只有他們堂弟孫正清是個好東西。可是他之前明知他母親對他說的話做的事都充滿了私心私欲,可他為什么還會一直聽她的話?可能是那時候鬼迷心竅了吧。孫繼凱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釋。醫院到了。孫繼凱扶孫冠云下車。他愛他爺爺,因為他知道他爺爺愛他。他不恨他母親,因為他知道他母親不愛他。另一邊在泰豐樓里,江楓正在惋惜他失去了一位優秀的,愿意加班的,還不求加班工資和回報的員工。現如今像孫繼凱這種單純的好同志可不好找啊。泰豐樓的菜單上又要下架不少菜了,而且是永久下降。江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怎么了?”吳敏琪問道。“孫繼凱要回去聚寶樓了,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給他辦個歡送會什么的。”江楓道。“歡送會?”吳敏琪想了想,“可是他今天晚上就要走呀。”“今天晚上?你怎么知道的?”吳敏琪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翻到朋友圈,第1條就是孫繼凱發的朋友圈。“回家。”下面是三張機票的配圖,時間是今天晚上7點20。江楓白天一般不看微信朋友圈,只是晚上睡前刷一刷而已。兩人說著兩個老爺子進來了。江衛國見孫繼凱不在廚房里,問道:“孫老頭把孫繼凱接走了?”“嗯,一個小時之前吧。”江楓道。“動作真快,那老家伙急什么呢。”江衛國喃喃道,“剛剛打電話時候的聲音也怪怪的,搞什么名堂呢。”江楓聽江衛國這樣一說,突然也想起來他之前覺得哪里不對勁了。孫冠云的聲音不對。更準確的說,是聲音的狀態不對。蒼老,沙啞,中氣也不是很足,孫冠云在短短半個小時之內起碼咳了七八次。生病了?“對了,《知味》雜志的人剛剛打電話過來,說是明天要來采訪,你們準備一下,今天章光航休息你們等下打個電話告訴他。”江衛國接著道。江楓頓時把孫冠云拋到腦后。《知味》雜志再這么鴿下去,更準確的說是許成再這么鴿下去,江楓都要忘記《知味》還欠泰豐樓一個封面宣傳,欠他,吳敏琪和章光航三人分別一個專題訪談的事情了。許成作為鴿子精界的王者,無論他怎么鴿,別人都會覺得很正常。哪怕他直接把這一期《知味》給鴿掉,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的。他又不是沒干過這事兒。當年《知味》還是月刊的時候,他就經常把某個月的《知味》給鴿掉。江楓深吸一口氣,挺胸抬頭,在心里感嘆:這一天終于要來了。在好味道廚藝大賽結束之后,他把這10年的《知味》雜志從頭到尾全部翻了個遍,重點關注的就是《知味》對各位名廚進行的專題訪談。專題訪談不僅僅是寫菜,還會花一定的篇幅來寫廚師以及廚師所工作的酒樓。內容則是五花八門,根據各個廚師的特點來寫,主題則是相同的,就是菜。“明天幾點?”江楓問道。“午間營業后吧,許成訂了個包廂,預定的全是你們三個人的菜。”江衛國道。江楓笑容逐漸凝固。“全是?”“對,就連你的那些賣不出去的破菜都預定了。”江衛國道。江楓笑容直接消失。“餛飩不行,餛飩已經被預定完了,薛紹衡預定的。”江楓急忙甩鍋給薛紹恒。李鴻章雜燴都可以,但純肉餛飩絕對沒得商量。純肉餛飩是我最后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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