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川和阿麗娜的一番話,已經徹底扭轉了局勢。
當天晚上,祝衡輾轉難眠,他的腦海里,反反復復,都是阿麗娜那雙明亮而倔強的眼睛。
無奈,他離開住所,走上城頭,從懷里取出羌笛,對著明月,吹奏起來。
……
阿麗娜沒有住進城里的驛館。
她不習慣漢人城池里的拘謹,更喜歡這片可以自由呼吸的開闊天地。
她坐在營帳里,擦拭著心愛的彎刀,雪亮的刀鋒,映著她美麗的臉龐,也映著她眼中的憂思。
今天在議事廳的交鋒,雖然看似占了上風,但她知道,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歸義軍內部,矛盾重重。
那個叫張武的將領,代表的是一股強大而頑固的排外勢力。
想讓他們真心接納自己這個“蠻夷”盟友,難如登天。
就在她思緒萬千之時,一陣悠揚的笛聲,伴隨著夜風,從不遠處的敦煌城頭,悠悠傳來。
那笛聲,如泣如訴。
充滿了無盡的鄉愁和失落,仿佛一個遠離故土的游子,在對月長嘆。
但那悲涼的旋律深處,卻又隱藏著一絲不屈的傲骨,一縷寧折不彎的堅韌。
阿麗娜聽得癡了。
她從小在馬背上長大,聽慣了雄渾的號角和粗獷的牧歌。
卻從未聽過如此細膩、如此動人心魄的音樂。
她感覺自己的心,都被那笛聲給揪住了。
鬼使神差地,她站起身,循著笛聲的方向,向城墻走去。
……
祝衡吹奏的,是當年在京城,他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再吹此曲,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一曲終了,他放下羌笛,悵然若失地看著天邊那輪殘月,心中百感交集。
“你的笛聲里,有故事。”
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身后響起。
祝衡心中一驚,猛地回頭。
只見阿麗娜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月光下,她身姿挺拔,宛如一尊美麗的雕像。
“你……”祝衡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不知該說什么。
阿麗娜走到他身邊,也在城墻的邊緣坐下,晃動著兩條穿著皮靴的長腿。
“我能聽出來,你的笛聲里,有一個回不去的故鄉。”她看著遠方的星空,輕聲說道。
祝衡沉默了。
他沒想到,這個異族女子,竟然能聽出他心中的悲傷。
“你呢?”他反問道,“你的家鄉,又在哪里?”
阿麗娜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
“我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有草原,有雪山,有成群的牛羊……可惜,都被人搶走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抱怨,也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歷經滄桑后的淡然。
“我們白羚部,已經在這片戈壁上,流浪了上百年。”
兩個人,一個是大業朝的落魄王爺,一個是月氏族的流亡女王。
兩個同樣失去了故鄉的人,在這異域的城頭,找到了某種奇妙的共鳴。
他們開始交談。
他給她講中原的亭臺樓閣,講江南的煙雨朦朧,講那些他再也回不去的繁華盛景。
她給他講西域的遼闊壯美,講雪山上的雄鷹,講戈壁灘上的故事,講她的人民如何為了生存而抗爭。
這是一場卸下了所有身份和偽裝的對話。
沒有王爺,沒有女王,只有兩個孤獨的靈魂,在相互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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