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身為宰相,經過的大風大浪何其之多,自然明了這個“曹陽說話了”是作為一件突如其來的大事開場存在,而非一種生理現象。
王越心頭猛然一突。
他臉頰上的肌肉抽搐幾下,迅速俯下身去,借著跪拜的姿勢,遮蓋住臉上異色,同時哭泣出聲:“陛下當代圣君,得蒙上天庇佑,如是之下,臣方才窺破奸邪詭計,挽救宗廟于將傾啊――”
對于天子冷不防丟到自己身上的這個職務,王越是很佛系的,甚至可以說因為他很會舔,所以他此時才很佛系……
蘇湛先是微訝,繼而暗松口氣,趕忙稱是。
向來民間俚語,形容大案的時候,往往都會說“這是捅破天了”,只是之于此案來說,豈止是捅破了天,簡直是要把天捅爛了!
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凡漏了一絲風出去,來日傳到天子耳朵里,天子只會有一個想法――你他媽要不是做賊心虛,為什么要遮遮掩掩?!
但好在他身份非同一般,往值守的禁軍處報了名姓職務,道是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天子,請對方務必前去回稟。
隱瞞下來,當做無事發生?
因著曹陽之事,黑衣衛五位統領被一鍋端,曹陽這個統領之下第一人也進了死牢,黑衣衛頂級權力層次出現空缺,但底下的構架也好,基層人員也罷,都沒有出現問題。
王越經了一陣劇烈運動,只覺喉頭發腥,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便待將今夜驚變娓娓道來。
現下之所以交給自己,是因為在天子眼里他足夠識趣,不該伸手的地方絕對不會伸手――作為天子座下第一舔狗,天子想他怎么做,他當然就得怎么做!
彼時天子業已歇下,被內侍壯著膽子喚醒,不免有些詫異,叫了禁軍統領入內,詢問道:“王令君漏夜求見,道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那曹陽招供出來的那些事情……
王越想到此處,不由得打個冷戰,甚至顧不得儀表,用衣袖抹了把汗,吩咐人嚴防死守,不得叫任何人去探望曹陽之后,就匆匆往宮門口去了。
王越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太極宮,進門之后,先狠狠喘了兩口氣,這才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臣中書令越有要事啟奏陛下,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要不要這樣啊!
該死的狗奴才,殺!!!
他忽然間意識到,是不是有些太順利了。
臥槽――謀逆!
王越
被他看著,只覺一股寒氣順著腰脊慢慢爬上后腦。
曹陽此前乃是黑衣衛校尉,經受過的機要之事何其之多,此時雖被天子判了死刑,為防泄密,自然得在黑衣衛牢獄中看押,這日晚間,負責看押他的人主動找到了王越,戰戰兢兢的回稟他――曹陽說話了。
王越直接從椅子上摔下去了。
沿著臺階一級一級走上去的時候,王越兩條腿都在發抖,鬢邊發絲俱都已經被冷汗打濕。
還有曹陽供出來的人,同時牽連到了宗室、勛貴和朝臣,但偏偏沒有同他相交甚深的……
頓了頓,又說:“如他這樣的人,不該有這樣的結局。”
這想法在腦海中轉了一瞬,便被王越自己否決了。
禁軍統領恭敬道:“是。”
不管什么案子,但凡牽扯到“謀逆”二字上邊,后續緊跟著的都必然是血雨腥風,此時事情報到了王越案頭,他豈敢置若罔聞?
憑什么呢。
他近前去替蘇湛整頓發冠,最后拍了拍他的肩,神色溫和:“回去吧。近來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經了柴同甫等人之事,他也算看明白了,當今天子對于朝堂的掌控欲絕對不遜色于設置內衛的明宗皇帝,既然如此,黑衣衛這把利器,他是絕對不會交付給三省宰相的。
天子便擺擺手,將殿中近侍打發了出去。
也是直到這時候,他才偷眼一瞥端坐在上首的天子。
天子定定的注視著他,和藹道:“不是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須得稟告給朕嗎?”
王家沒有參與其中,妻族裴家也同此事無甚牽連,這黑衣衛地牢里的看守人員他都認不全乎,憑什么覺得自己這個空降來的統領能封住所有人的嘴?
值守的禁軍將領再三同他確認:“令君的確是要面見天子嗎?須知宮門落鑰再行開門放外臣入內之事,縱觀先帝一朝而未曾有――”
嬴政輕輕道:“朕知道。”
值守的禁軍將領遂著人請他在門外暫待,謹慎叮囑屬下幾句,親自往太極宮去傳話。
直到這一日,黑衣衛暫代統領王越在中書省加班到月上柳梢,正想著下班了下班了趕緊回家歇口氣時,黑衣衛的人找上門來了。
故而王越要做的就是當個紙糊上司,暫時頂著黑衣衛統領這個職務,來日天子有了合適的人選執掌黑衣衛,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就在王越以為日子就這么無波無瀾且快樂的時候,事情它主動找上門來了。
他叫人跟自己去了書房,打發走身邊仆婢,~~然落座:“具體說說吧。”
當日天子叫他暫待黑衣衛統領,到底純粹出于他是天子心腹、知情識趣,還是那時候起,天子就在等待事情發展成今天這般了呢?
……
我踏馬只是個代理主管而已,為什么要來迫害我啊!
蘇湛心有所動,有意追問一二,只是卻在觸及到天子的眸光時停住,最終俯首應聲:“是。”
先帝,皇太后,崇慶公主,馮明達,董昌時,紀王府,康國公,譙國公,此外,還有數家宗親高門牽涉其中……
而天子高坐上首,端肅從容,見他神色仿佛有異,便關切的問候他:“王令君,你怎么了?”
有了這個覺悟,對待黑衣衛的內部事項,王越也就是點個卯罷了,至于那些個封禁中的機要文件,他一份都沒看過。
曹陽是天子看重的愛臣,而天子秉性又向來剛強,何以面對代王一觸即潰,旋即下令將曹陽打入死牢?
彼時夜色已深,烏云蔽月,窗外不見半分天光,內殿之中也只是零星的亮著幾盞暈黃的燈,天子的面孔隱匿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之后,仿佛也成了廟宇里的坐像,朦朧而又詭譎。
他又不傻。
天子猶疑片刻,終于道:“傳他進來吧。”
蘇湛道:“是。曹校尉……曹陽在京中樹敵頗多。”
這種石破天驚的大事,也是隨隨便便就能聽的嗎?!
笑話,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又不傻!
彼時夜色已深,宮門早已落鑰,王越自然無法如白日一般憑借身份印鑒穿行。
嬴政道:“此事朕自有計較,你便不要插手了。”
立即趕緊吩咐人備馬,往關押曹陽的牢獄去了。
嬴政又問他:“朕聽說,你派人接走了曹陽的寡母?”
從曹陽招供,到看守他的黑衣衛匆忙往府上去尋他,難道這中間就沒有別人經手,他王越這個空降過去的黑衣衛統領、紙糊的門面招牌,就是頭一個聽到曹陽供詞的人?
這一去,就牽連出一樁驚天動地的大案來。
王越想到此處,忽覺毛骨悚然,好容易戒住的汗意,霎時間再度翻涌起來。
前來回事的黑衣衛額頭生汗,神色惶惶,好半晌過去,才低聲道:“曹陽告發前尚書右仆射董昌時,勾結宗親,牽連勛貴百官,覬覦神器,意圖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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