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氣氛陡然高壓,面對承輝帝的暴漲的氣勢,首輔孔照并沒有選擇躲閃,而是果斷的平視迎上去,語氣莊重嚴肅,抱手朗聲道:“臣等不敢,陛下肩挑日月,總覽乾坤,臣等深受陛下隆恩以為輔,斷斷不敢有惜身之念。”
平時怎么看都有點軟的孔照,此刻真的就是一個合格的首輔,面對他認為皇帝不合理的行為,當面就給頂回去,并沒有順從皇帝,保全自身的想法。
這在古代是一種很常見的事情,嚴嵩在后世被人大加撻伐,就是因為他只是皇帝的傳聲筒,身為首輔心甘情愿給皇帝做走狗。嚴嵩的行為與士大夫的道德要求背道而馳,才是他被后人詬病的根源所在。
孔照頂在前面,其他三位閣臣也不說話,安靜的站在他身后。即便是孤臣張廷恩,此刻也是站在后面,以沉默來表達立場。孤臣,不等于佞臣。
事涉賈璉,張廷恩的第一反應也是要約束皇帝,不可使之借機興大獄。
別人怎么想,張廷恩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陛下你還沒這個實力。
對峙,君臣之間的對峙,雙方互不相讓,不是大家不知道退一步,結果對雙方都好,這不是零和博弈。但誰知道結果會如何呢?如果孔照擔任首輔期間,發生了皇帝大肆屠戮讀書人的事件,孔照這位首輔沒有做出任何反應,那真就要青史留罵名。
氣壓在不斷的升高,承輝帝心里也很難,他不是不想退,而是不敢退。
于是,雙方都架起來了,沒法子落地。
關鍵時刻,裘世安突然沖門口喊一嗓子:“鬼鬼祟祟的看什么?有事滾進來說。”
一口氣突然泄掉,想再重新起來,根本做不到。此前的氣氛,經歷過君臣之間的博弈,一點點的積累才達到巔峰。承輝帝是真的松了一口氣,畢竟連張廷恩都沉默不語,這就很說明問題。素來與皇帝一條心的孤臣的選擇,承輝帝肯定是心里有數的。
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的進來,跪地后連連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承輝帝主動開口打斷他:“又出什么事情了?”
小太監微微抬頭,見他額頭上紅了一塊,語速極快卻不亂道:“賈大人醒了,要見張相。”
承輝帝飛快的看一眼,張廷恩立刻抱手道;“臣速去速回。”
承輝帝來了一句:“裘世安,安排軟轎。”
醒來之前,賈璉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四周看不到一點光亮,一直在努力的尋找光明。
遠遠的看見一處朦朧的光,賈璉拼盡全力往那里去,突然眼前一亮,下意識的抬手遮擋刺眼的光,這才想起一切來了。賈璉的第一反應,一定要控制事態。
張廷恩來到之前,賈璉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除了傷口還帶著點微微的疼之外。
聽說傷口有毒,賈璉并不擔心,我都穿越了還死在毒箭之下,我的掛不是白買了么?
有掛,就是這么蜜汁自信。
現場的兩個御醫也是嘖嘖稱奇,本以為最快也要等明天才會醒來,沒曾想才兩個時辰就醒了。都說是賈璉天賦異稟,身體棒棒。
見張廷恩進來上前關切的要問話,賈璉微微搖頭示意,然后扭頭對御醫道:“勞駕各位出去外面等著。”御醫也好,小太監也好,龍禁尉也罷,呼啦啦的全出去了。
張廷恩表情肅然的湊近了,賈璉低聲道:“恩師,轉告陛下,事有蹊蹺,當鎮之以靜。”
張廷恩嚴肅的點點頭,起身就走。抬軟轎的小太監換了一批,飛奔往回。
盡管不知道賈璉為何會這么講,張廷恩也沒立刻追問。
賈璉的邏輯其實很簡單,他要是出事了,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肯定不能是文官集團,舉人們鬧事是表現,皇帝的棒子落下來,砸的能是誰?
勛貴們會怎么想,賈璉是給皇帝背鍋才出事的。
皇帝,勛貴,文官,三足鼎立的局面,一家伙皇帝被孤立了。
這個結果很難不讓人懷疑那個平時存在感不強的太上皇。
張廷恩離開后的乾清宮里,氣氛雖然緩和,但依舊混沌不明。
矛盾只是被暫時擱置了,并沒有解決。對此,雙方都選擇了沉默,等待張廷恩。
帶回來的消息會引發什么后果,大家心里都沒底。也許是再次點燃!
前后差不多一個小時,張廷恩回來了,匆匆進門的腳步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張廷恩入內后,徑直走到承輝帝身邊,抱手見禮后,上前低語一番。
三位閣臣豎起耳朵,也沒有聽到只片語。只聽承輝帝失聲驚呼:“真是如此?”
張廷恩極為肯定:“確實如此,臣不敢妄。”
承輝帝良久不語,最終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待龍禁尉查出個結果再論。”
張廷恩見禮后退回孔照身后,承輝帝臉上恢復了平靜道:“賈卿的意思,鎮之以靜。朕以為然!且待查案結果。”這話說的,幾位閣臣臉上非常的難看。我們這些人在這費了多少唾沫都沒能說服你,那邊一句話就說服了?
盡管知道承輝帝很大的可能就是在惡心大家,孔照這位首輔也只能抱手施禮:“臣遵旨,臣請陛下伏允,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方介入,共同調查此案。”
這一次承輝帝沒有堅持,而是很干脆的表示:“可!”
賈璉這邊其實已經能下榻了,但是仔細一想,還是決定繼續躺著。
只是對前來伺候的小太監提要求,讓他轉告夏守忠,要回家養傷。
小太監不敢怠慢,立刻去通報。不料沒出門呢,裘世安先進來了。
屏退左右后,裘世安笑瞇瞇的坐在凳子上,關心的看著賈璉道:“陛下不便來,托我來問問,小公爺有啥想對陛下說的。”
賈璉謝過裘世安后,低頭沉吟一番才道:“矛盾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璉以為,陛下應能分清楚主次,辨明利害。我年幼,認知不足,不敢妄。另,懇請陛下伏允回府養傷。”
裘世安沒說話,而是繼續看著賈璉,眼神里如同在問:沒了?
見賈璉笑而不語,裘世安嘆息一聲道:“小公爺其實可以糊涂一點的。”
賈璉聽了笑道:“璉謝過裘公,奈何身有所負,不敢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