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道驚雷忽然擊中了楊菀之,讓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閔德元年,她和平兒落魄北上,途經睢陽城外,彼時她一身布衣、灰頭土臉,而吳詩雅坐在精雕的黃花梨馬車上,身上穿著綾羅釵環,抱著一盒沉甸甸的金銀細軟,同她娓娓講起黃河之水,講起自己在書中讀到的河流山川。而九年過去,竟然地覆天翻,她穿著一身官服坐在上位,吳詩雅打扮如寒門婦人跪在堂前!她極力想要從吳詩雅身上尋找九年前的蛛絲馬跡,可九年的時間,已經磨平了吳詩雅身上那股大戶人家小姐的氣質――又或許,見慣了兩都的勛貴之后,再看當時的吳家也不過爾爾。可楊菀之依舊能記得初見吳詩雅時內心對吳家富有程度的感嘆!
時過境遷,物與人皆非。
見楊菀之一臉呆滯,吳詩雅小心地問道:“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吳三小姐可還記得閔德元年,睢陽城外,替你解圍的三位路人?”楊菀之神色復雜地開口。
聽到楊菀之講起自己不曾參與過的過往,柳梓唐倒是豎起了耳朵。
吳詩雅被楊菀之一點,也回想起來了,不由“哦”了一聲,方才的拘謹也少了一些:“大人您是當時那位要去洛陽走馬上任的楊大小姐!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您已經當上司空使了!當年分別以后,我還和二小姐通信過半年呢,只是后來斷了聯系。聽說二小姐在洛陽想要自己做些生意,當時我借了一百兩銀子給她,過了兩個月她還了我二百兩,說是做生意賺到了些錢,想必現在過得也不錯吧……”
吳詩雅說著,臉上浮出了些許的落寞。
沒想到自家娘子和司空使大人還有這般交集,林伍也是喜笑顏開,立馬對楊菀之道:“哎呀楊大人,您看,這、這事兒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停一停。”楊菀之現在聽林伍講話就煩,聽了吳詩雅講話以后再聽林伍講話更煩,“這么喜歡攀關系,你家這龍王廟一晚上要被大水沖幾次?”
聽見楊菀之這么一說,林伍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吳詩雅也有些失落地垂下頭。是啊,過去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楊菀之是個芝麻小官,她二人地位相當,還能說得上話。如今楊菀之已經是五品官員,是一州冬官之首,她們不過也就是萍水相逢,難道還能指望楊菀之念在那早就還清的一百兩給她額外的優待?
但林伍的臉皮顯然比她們想得都要厚:“大人您看,當初您妹子要做生意,若是沒有內子借的一百兩,或許根本做不起來。您就看在那一百兩的份上……”
“滾。”楊菀之這回是真的要氣死了。若是在大興,那些個人知道平兒是什么性子,哪個人敢不知死活地拿平兒和她談條件?只是看林伍這個性子,要是知道當年收過吳詩雅一百兩銀票贊助的姑娘現在是朝中一手遮天的皇太女,怕是要飄上天了。
倒是柳梓唐在一旁冷冷地對林伍道:“林伍,本官好心提醒你,楊大人的妹妹可是在大興城做秋官,管的就是刑罰律法。在大興城別說是一百兩,就是借了一千兩給她,也沒有人敢在她頭上撒野。”
柳梓唐這話說得全是真的,只是略過了一些重要的點。不過一提起秋官、刑罰,林伍開花的屁股這就疼了起來,連忙老老實實地閉了嘴。
楊菀之見柳梓唐發話,頭痛得揉了揉太陽穴。她算是知道為什么圣人會因為動怒一病不起了,她今天也快要被這林伍夫婦氣死了!不過這件事既然吳詩雅主動承認了,楊菀之也不想為難他們。一是從吳詩雅的表現來看,他們夫妻之間確實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二是堰塞湖的疏通一事還是當早日解決,本來楊菀之就打算用吳詩雅的方案,現在再換未免太過周折;三是因為吳詩雅和林伍的夫妻關系,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若是捅到秋官署,也全看審案的秋官怎么判,若是遇上個愛和稀泥的多半是不了了之,若是硬要判他們夫妻有罪,吳詩雅這個人才可惜了不說,百姓恐怕也得嚼舌根;若是單判林伍有錯吧,看吳詩雅那樣子,恐怕屆時也會與官署離心,做不了事情。
楊菀之自己其實也是傾向于此事私了的。辛周律還在不斷地修訂中,依照現有的律法解決不了林伍和吳詩雅的問題。
念及此事,楊菀之擺了擺手道:“既然代筆已經找到,本官也無意再難為你們夫妻二人。明日林工便不用來了,煩請吳夫人親自來冬官署一趟。本官還是覺得我們面對面地交流,效率更高。”
林伍心頭一緊,連忙開口想要解釋些什么,但他尚未來得及發聲,一旁的吳詩雅便搶先一步說道:“大人,雅娘不過是一介婦人罷了,雖有空泛的想法,卻不如相公那般實際地從事過營造之事。此方案雖是雅娘代筆所書,但若無相公的支持與協助,我亦無法完成此方案。因此,懇請大人額外開恩,準許我相公與我一同前來。”
楊菀之深吸一口氣,擺了擺手:“今天先到這里吧,本官乏了。”
她真怕再講下去要被這夫妻倆氣死。
遣走這夫妻二人,焚琴勸慰道:“大人,要不干脆就不要用這夫妻二人了。吳太醫在大興時候和我說,總是生氣的話,會得乳巖的。”
“乳巖是什么東西?”好學的小柳大人問道。
“就是胸口里面會長瘤。”焚琴解釋道,“吳太醫說,女子總是心情不好的話,就容易得乳巖。男子也會得,不過比女子少一點。”
柳梓唐心里暗道看來還是要讓菀菀多笑笑。
而另一邊,走出官署的林伍拉住吳詩雅,問道:“雅娘,你當初和這楊大人交情深不深?”
吳詩雅搖了搖頭:“萍水之交。”
“哎,若是你們交情好,那今天這事兒可就好辦多了。雅娘,你這樣,你多和楊大人拉拉關系!你看,今天楊大人沒有過多地怪罪你我,說明楊大人還是看重這點交情的。雅娘,我知道我這人沒什么太大的本事,能娶到你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若是能攀好楊大人這個關系,以后相公我平步青云,你又能過回以前的日子了!”林伍拉著吳詩雅的手,這會兒陷在白日夢里,屁股都不疼了。
吳詩雅只是乖順地點了點頭:“能和相公在一起,也是雅娘的福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