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一樣,菀菀。你終有一日會位極人臣、兼濟天下,所以,你不會、也不能和我走。而到了那一日,在這大興城中,只有那些郎君配不上你。這些情情愛愛、流蜚語,都絆不住你的。”月無華的指尖輕輕在手中的兵書上摩挲,“我知道你昨晚怨我,若是我讓月家與你換了庚帖、下了聘禮,光明正大地給你一個身份,也許你不會那么難堪。但我的考量卻在辛溫泰身上。你我剛到大興,一切都太過匆忙,我沒有時間好好布局,想必昨日你已見識到辛溫泰未能得償所愿后的面目了。我既不希望你我因為這種理由綁在一起,也不希望行事太過冒進,惹得辛溫泰激烈反撲。祖母是我的上策,我知曉她的性子,不會置你于不利;但我也料到祖母也許會應付不了,因此,你是我的下策。”
月無華嘆了一口氣:“只是世間謀劃,下策永遠比上策易于實施。想來也是我謀略不佳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你怪我也是應當的。”
楊菀之有些苦澀地咽下嘴里殘存的藥味,開口道:“我若真的在乎這個,我也不會說。我怨的并不是此事。”
“嗯。”
“我只是在想……”她垂下頭,苦澀的淚水在眼中打轉,“你對我的那些好,到底有幾分真心?”
楊菀之清楚地知道,月無華出現在她生命里的這些日子,填補了她的某種空缺。他像她的兄長,像父親,又像是愿意與她齊頭并進的戀人。他以這樣一種姿態,讓她依戀。
而月無華起初確實只是把她當作妹妹,可她是那么閃光的一個人,只要見過她的光芒,都會迷戀上她。月無華起身繞過書桌,在楊菀之面前蹲下,伸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臟,此時就在她的掌心跳動。
月無華輕輕拭去她的眼淚:“你此時能感受到幾分,那就是幾分。你這樣哭我會心疼的。”
“可我們注定沒有結果,對嗎?”
“但我們各自會有更好的結果。所以,有過程,就足夠了。”月無華哄道,“你放心,在我離開大興之前,我會徹底解決掉辛溫泰這個人。你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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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朝廷放假十天,官員都不用點卯上工。
但楊菀之卻還是被圣人召進了宮。
楊菀之在圣人面前跪下,表情已經有些麻木了,總覺得這場景好像在她短短的官場生涯已經發生了好幾次。辛兆不滿地開口:“楊菀之,昨日宮宴上,你是不是以為那樣說,朕就會給你和月無華賜婚?”
“微臣……不敢。”楊菀之心道不妙。這一位雖然與她只見過幾面,但她也多少揣摩出一些味道:叫愛卿的時候是心情好,叫大人的時候是心情一般,如今連名帶姓地喊,說明還動怒呢。但楊菀之只是個芝麻小官,真不知道怎么討這位歡心!這會兒已經汗流浹背了。
“你父親是叫楊冰吧。”
“……正是先父。”
“祖籍楚州,你祖父叫楊玉良。”辛兆一臉平靜地翻著隱龍衛遞上來的資料。
楊菀之心里一驚。她沒想到,圣人居然連夜派人去查了她!
“是。”
“楊玉良今年五月新喪,楊家派人去維揚縣報喪,并未尋到你。因此,先前的事情朕也不追究了,但如今你已知情,理應為你祖父丁憂三年!”
楊菀之一怔。
所謂丁憂,即官員的父母、祖父母去世之后,必須停職守制,回到祖籍。而守制期間,不聘不娶,不能科考、拜年,夫妻須得分房,也不能拜年、辦宴。當然,對于一些圣人特別看重的臣子,可以“奪情”,即不必去職,只需素服辦公,且不能參加吉禮。
但很顯然,楊菀之現在不是后者。
楚州老家的人從未給過楊菀之一點幫助,楊菀之卻要為這個從未謀面的祖父丁憂三年!三年的時間,等她孝期過去,這大興城怕是沒有她的位置了!而更可悲的是,楚州老家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但這是圣人親口提出的,楊菀之只能把這些苦楚怨都吞進肚子里,正要磕頭謝恩,又聽辛兆開口:“你那個在河曲書院的妹妹,也一并回去守孝吧。”
“!!”
眼下離秋闈只有幾日,楊菀之知道,平兒為了這次秋闈和明年的春闈,已經努力了三年。這三年,她吃了多少苦,竇派在背后又有多少謀劃,豈能因此付諸東流!楊菀之對著辛兆連磕三個響頭:“陛下,微臣有異議!微臣的小妹與微臣并無血緣關系,是先父長生元年時自雪地里撿來的!楚州與維揚縣相去甚遠,小妹從未去過楚州也從未見過祖父,與祖父既無血脈也無養育之恩,還望陛下高抬貴手,放過小妹吧!”
“她既然在你楊家長大,自然就得為楊家人守孝。”辛兆擺了擺手,“下去吧。”
“求陛下開恩!”楊菀之不肯起身,一下一下地磕著響頭。程思威站在一旁,聽那聲音都覺得肉疼。只是如今這楊大人算是徹底失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這三年一去,怕是再難復起。她那個小妹,三年以后即便是科舉入朝,怕是也難受重用。
程思威暗暗替那楊家的二姑娘惋惜,聽聞這二姑娘驚才絕艷,都說今年鄉試,洛陽的解元定是她呢。
無論楊菀之磕多少頭,辛兆都不為所動。程思威嘆著氣想要把楊菀之拉走,卻聽圣人開口道:“讓她磕!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磕多久!”
暮色四合,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從宮里出來,直奔將軍府而去。
這一日,大興城里出了兩件八卦。
冬官署的下大夫楊菀之,因不愿回鄉丁憂,在殿前磕了整整兩個時辰的頭,一直磕到暈死過去,那金磚上,都被磕出了一團血漬。
魏國侯的嫡子魏耀祖入東宮做了伴讀,魏國侯夫人宋青雪卻突然瘋了,咿咿呀呀的說不出人話。
將軍府的后門,下人提著燈打開門,只見一面若桃李的美男身著一襲黑袍站在門外,伸手,遞來一張帖子。
“公孫府上的燕支,受妻主之托,前來拜見月公子和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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