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胡瓦領著李漓的隊伍穿過卡霍基亞的土路,繞過一棟棟低矮的土房和忙碌的居民,逐漸靠近城市的中央。晨光漸漸攀升,濕地的潮氣裹著泥土與草木的腥味,彌漫在空氣里,像一層厚重的幕布籠罩四野。腳步聲回蕩在泥土間,仿佛這片土地正低聲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未竟的衰敗。越往中央走,土房變得整齊,街道雖仍簡陋,卻透出幾分人氣。路旁散落的陶罐碎片、魚骨與磨損的石器,像是這座無序之城的日常注腳。終于,他們在一座巨大的土丘祭壇前停下腳步――它比周圍的任何一座都要高大,宛若沉默的山峰,頂端稀疏的草皮難掩龜裂的黃土,那裂紋仿佛歲月刻下的傷痕。
土丘腳下,是一處殘破卻仍透著莊嚴氣息的院落――昔日大祭司的住所。院落占地遼闊,四周原有高聳木柵,如今只剩折斷的木樁歪斜插立,像是暴風折斷的枯樹。殘存的彩繪顏料在柵欄上斑駁剝落,紅、黃、藍的碎痕在風吹日曬中褪得近乎透明,猶自低語著昔日的華彩。入口處,一道石砌拱門仍然矗立,但頂石已崩塌,碎塊散落一地,雜草從裂縫中頑強鉆出。門洞兩側佇立著兩尊殘損的石雕,半人半獸的神o形象已模糊,羽毛與獸牙的裝飾在風雨里剝落殆盡,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凝視這片土地的沒落。
步入院落,龜裂的泥板鋪陳腳下,中央一塊巨大的石臺赫然在目,上刻著螺旋與太陽的復雜紋飾,仿佛仍在訴說無數次祭祀的回響。石臺四周散落著燒焦的木炭與破碎的陶碗,碗內干涸的紅色顏料依舊透著腥甜,像血跡凝成的痕。石臺一側,一棵枯死的橡樹歪斜佇立,焦黑的枝干似被雷火擊中,殘存的樹皮上懸著破爛獸皮,風吹過時發出沙沙低語,仿佛亡靈的嘆息。院落西側是一排低矮的土屋,茅草屋頂早已塌陷,裸露的木梁腐朽發黑,墻壁滿是裂縫,藤蔓如蛇般攀纏,緩慢吞噬著這片曾被視作神圣的居所。墻角堆放著廢棄的祭器――羽毛冠、骨笛、龜殼鼓,灰塵覆滿,像是被遺忘的圣物。
院落東側,一口干涸的井孤零零地張著裂口,石砌井壁布滿青苔,井底散落著被砸毀的陶罐碎片。井旁,一座小型祭壇依舊豎立,其上供奉的陶偶已缺失頭顱,僅余半身,雙手保持著祈禱的姿態,似仍在向沉默的神靈訴說。四周倒伏的木柱上,依稀可見鳥、蛇與太陽的圖案,顏料早已被火焰與時光吞噬殆盡,只留下焦灼斑駁的影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與腐朽交織的氣息,沉悶而壓抑,仿佛這座院落仍在低語,講述三年前那場血腥暴動的余音。
塔胡瓦佇立在院落門口,羽毛裝飾在晨風中微微抖動,她的眼神復雜,面對這片這片殘破的圣地,像是既親切又畏懼。塔胡瓦低聲說道:“這就是卡霍基亞從前的大祭司的圣殿……三年前,那場暴動把這里毀了,祭司連同他們的神一起被憤怒的民眾推翻了。”塔胡瓦的聲音輕得像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這兒曾是卡霍基亞的心臟。祭司在這里號令風雨……如今,只剩這些冷石和空殼。”話里帶著一縷自嘲。塔胡瓦鬢側的羽飾在晨光里折出彩暈,像給這座廢墟強行點上一絲尚未熄滅的脈動。她垂了垂眼簾,又抬起,下頜線繃緊,指向門后那根被折斷的粗門栓:“暴動那天,門就是這么被撞開的。”
李漓站在石臺前,目光掃過這片殘破的院落,晨光映在他的臉上,汗珠閃著光,像是為他的沉思鍍上一層金邊。他能感受到這座院落的莊嚴與荒涼交織的氣氛,仿佛每一塊碎石、每一根斷柱都在訴說卡霍基亞的興衰。他的手撫過腰間的燧發槍,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心頭稍稍平靜,腦海中卻浮現出烏盧盧的影子――那矮胖的身影,是否真的在這片混亂的土地上?
隊伍里的戰士們散開,各自打量著這座院落。格雷蒂爾踢了踢地上的一塊碎石,胡子抖得像受了驚的貓尾巴,嘀咕道:“這破地方,活像個被魔鬼啃過的墳場!”
赫利用腳尖挑了挑門檻上的斷木,低聲嘟囔:“依我看,這里蠻好的,有屋、有墻、有屋頂,已經夠奢侈了。要是還能不漏雨――那就真是神跡。”
比達班一肘頂了赫利一下:“得了,無論如何總比在濕地里露宿強多了吧。”她提起鐵矛一指院角,“我帶幾個人去周圍巡一圈。”
蓓赫納茲沿著祭壇轉了一周,把一扇半脫的竹編柜門扶起又放下,目光在那張掀翻的禮凳上停了停:“勉強還能用,不過最好還是能把這些房子修一修。”
李漓立在門楣下,抬眼看那串缺了半邊的紅貝紋樣,輕輕一點頭:“托戈拉,帶人把能修的先修一下。我們就在這兒住幾天。”李漓的語氣平靜,卻像把一枚釘子穩穩落進了木梁。
“是!”托戈拉回應,聲音洪亮如戰鼓,帶著她一貫的果斷。她轉過身,朝她的原住民天方教武裝隊伍揮了揮手,動作干脆利落。
原住民天方教戰士們很快放下鐵刀,換上隨身攜帶的工具――幾把粗糙的鐵斧、繩索,還有從泰諾人手里繳來的石錘。晨光斜照,他們的身影顯得矯健而堅毅,汗水順著古銅色的皮膚滑落,濕地的熱浪讓皮甲緊緊黏在身上,卻絲毫未減他們的干勁。
院落中央,土墻房的屋頂早已坍塌大半,枯黃的茅草像散亂的發絲垂落下來,木梁腐朽龜裂,裸露著斑駁的斷口。托戈拉環視一圈,眉頭緊皺,低聲用西非方嘀咕了一句,像是在抱怨這地方還不如她家鄉的集市棚屋。隨即她猛地抬手,指向東側一排屋子,嗓音洪亮而果斷:“先把那邊的屋頂清干凈!爛草全拔掉,木梁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砍掉換新的!”她的聲音里透著一股不可置疑的威勢,戰士們應聲而動,像被火點燃一般,立刻奔赴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