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圍捕野牛的勝利余波中,納加吉瓦納昂部落的湖濱高地籠罩在一種混合著喜悅與疲憊的氣氛中。夕陽的余暉如一層薄薄的金紗,灑在霜雪覆蓋的草地上,將獸欄內的野牛群映照得影影綽綽。那些龐然大物躁動不安,低沉的哞叫聲從喉嚨深處滾出,仿佛大地在低語不滿的悶雷,一波波回蕩在寒冷的空氣中。獸欄是用粗壯的樹干和巨石匆忙搭建而成,邊緣加固了鐵釘和獸筋網,散發著新鮮木頭的清香,卻也夾雜著泥土的濕氣和野牛毛的腥膻味。戰士們圍攏在臨時火堆旁,臉上沾滿黑灰與汗漬,鐵斧和長矛隨意靠在身側,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他們喘著粗氣,交換著勝利的眼神,偶爾爆發出低沉的笑聲,那笑聲如湖水拍岸般節奏分明,卻帶著一絲疲憊的回響。
幾頭野牛已被宰殺,鮮血如暗紅的河流般染紅了雪地,滲入霜土中,凝結成晶瑩的冰珠。族人們迅速行動起來,石刀和鐵刃在肉塊上飛舞:厚重的牛排被切下,表面布滿肥白的紋理;肥嫩的肋骨分離而出,骨髓隱隱可見;內臟則被小心取出,洗凈后準備燉煮或熏制。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鐵銹味和新鮮肉的原始香氣,婦女們升起火堆,火焰噼啪作響,跳躍的火光映照在她們繪滿圖騰的臉龐上。肉塊架在火上烤炙,油脂滴落時發出“滋滋”的聲響,香氣如暖流般四散開來,驅散了冬日的寒意,也引得孩子們從帳篷中鉆出,圍聚火邊,眼中閃爍著饞涎欲滴的光芒。小男孩們伸出臟兮兮的手指,偷偷戳向肉塊,卻被母親們笑著拍開:“等熟了再吃,小饞貓!”歡笑聲在雪地上此起彼伏,如風鈴般清脆,卻也透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在這片廣袤而殘酷的大陸上,一場成功的狩獵,往往意味著生與死的界線。
李漓站在獸欄外,望著那些躁動的野牛,心知肚明,這群野牛不只是一次性的盛宴,而是整個部落能否熬過冬季的活儲藏。它們體型龐大,毛皮厚實,眼睛赤紅如燃燒的炭火,在欄內來回踱步,蹄子踩踏泥地時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仿佛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牢籠。冬季的腳步已近,湖水結冰,森林沉寂,食物短缺如無形的幽靈,隨時可能吞噬弱者。李漓回想那場圍捕的驚險:火墻熊熊,塵土飛揚,牛群如黑色洪流般奔騰,如果不是鐵器的鋒芒和托戈拉的果敢,或許他們早已敗北。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那股混合著煙火、血腥和霜雪的味道,讓他不由得緊了緊披風。作為新酋長,他必須細心喂養、管理這些野牛,直至那無法抵御的嚴寒降臨,才逐頭宰殺。這不僅僅是狩獵的延續,更是戰略的延伸――在公元1100年的北美五大湖區,奧吉布瓦人雖以狩獵采集為主,但李漓帶來的“圈養”理念,如一縷外來之風,正悄然攪動這片古老的土地。
而割草喂牛的工作,理所當然地落到了烏盧盧肩上。這個小巧卻精力旺盛的女孩,總像一股不知疲倦的山泉,在營地中來回奔流。她身材矮小,卻壯實如小熊,臉上總是掛著明亮的笑容,短發在風中亂舞,腰間的短劍如忠實的伙伴般晃蕩。李漓覺得沒有人比她更合適――烏盧盧天生樂觀,干活麻利,還能帶動孩子們,讓臟累的活計變成游戲。“烏盧盧,”他拍拍她的肩膀,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你帶幾個人去湖邊低地割些草回來。那群大塊頭要吃飽,才不至于發瘋。記住,別讓它們餓瘦了,我們的冬天全靠它們呢。”
烏盧盧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漓,我最喜歡干這個了!那些大笨牛吃草的樣子,像是在嚼我頭發一樣可笑!放心,我會讓它們胖得像滾圓的雪球!”她興致勃勃地召集了二十多個族人――其中有十幾個奧吉布瓦男孩,七八個年輕婦女,還有幾個好奇的女孩。他們手持鐵制的鐮刀,背著藤編草籃,浩浩蕩蕩地向湖濱出發。冬季的草地已泛黃干枯,但湖邊低洼處仍有一叢叢堅韌的野草,在霜雪掩映下透出頑強的綠意。風吹過時,草莖微微顫動,如大地在低聲呢喃。烏盧盧一馬當先,蹦跳在前,短劍在腰間“叮當”作響,嘴里哼著自編的小調:“割草喂牛,牛牛變胖,冬天不餓,大家喜歡!”孩子們興奮地笑著跟唱,有的干脆蹲地拔草根,婦女們則俯身揮動鐮刀,刀刃切過草莖,發出“沙沙”作響,節奏明快,宛如大地的低語。
他們分散開來,沿著湖岸的彎曲地帶前進。湖水已結薄冰,表面如鏡子般反射著灰蒙蒙的天空,偶爾有魚影在冰下游動,激起細小的漣漪。烏盧盧蹲下身,雙手抓住一叢草,用力拔起,根須帶出泥土的腥味,她大笑:“看,這草根多壯!牛吃了一定長肉!”一個小男孩模仿她,拔得太猛,摔了個屁股蹲,卻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婦女們動作嫻熟,她們臉上繪著簡單的螺旋圖騰,象征生命的循環,一邊割草一邊低聲交談:“今年冬天有牛肉了,孩子們不會再餓肚子。”干草很快被堆成小山,他們用獸筋捆扎成捆,抬著回返營地。路上,烏盧盧還教孩子們玩“草捆賽跑”,誰扛得穩、跑得快,誰就能先吃一塊烤肉。笑聲在湖風中回蕩,驅散了冬日的陰霾。
回到獸欄,烏盧盧親自爬上欄桿,將一捆捆干草從上方拋入欄內。野牛們抬起頭,鼻孔翕動,聞著草香,低頭大嚼,鼻息噴出熱汽,濺起草屑四散飛揚,如雪花般在夕陽中舞動。它們的眼睛反射著火光,咀嚼聲如低沉的鼓點,欄內泥地被踩得更亂。烏盧盧叉著腰,滿意地笑道:“看它們吃得多歡!喂飽了它們,冬天就不用餓肚子啦!”孩子們圍在欄外,伸長脖子觀看,一名小女孩好奇地問:“烏盧盧姐姐,這些牛會不會飛?它們這么大!”烏盧盧哈哈大笑:“飛不了,但它們能讓我們飛――飛過饑餓的冬天!”這一幕,讓獸欄旁的戰士們也忍不住微笑,部落的空氣仿佛溫暖了幾分。
但烏盧盧的任務遠不止割草喂牛。李漓還交給她另一項更為“艱難”的使命――組織人手收集牛糞。雖然臟累,卻至關重要。在木材稀缺的冬季,曬干后的牛糞是一種難得的燃料,燃燒持久,不冒濃煙,是維持火堆溫暖的寶貝。烏盧盧點點頭,雖然小鼻子皺成一團,卻毫不遲疑地應下。烏盧盧不是怕臟的人,何況她知道李漓安排的每一件事都別有深意,盡管烏盧盧也不知道李漓接下來要做什么。
烏盧盧重新召集了小隊,這回是幾位強壯的奧吉布瓦青年,還有幾個臉蛋紅撲撲的孩子。他們帶上木鏟、獸皮袋,鉆進獸欄中,那地面已被野牛踩得泥濘不堪,堆積著斑斑糞便,顏色深褐,氣味刺鼻,混雜著未消化草料的酸腐味,踩上去軟綿綿地陷腳。烏盧盧毫不猶豫地鏟起第一堆,邊干邊叮囑:“別踩碎!整塊的糞餅干得快,搬起來也方便。”青年們皺著眉頭默默苦干,鏟子挖入糞堆時發出“咕嘰”的悶響,糞便黏膩地沾在木頭上,他們不時甩甩手,臉上滿是無奈卻又堅定的神情。孩子們則一邊笑鬧一邊偷捏鼻子,一個小男孩故意夸張地叫道:“哇,好臭!像爛藍莓!”烏盧盧瞪他一眼,卻也忍不住笑:“臭是臭,但燒起來香著呢!想想冬天火堆旺旺的,你們就不嫌了。”
他們將濕糞一塊塊攤在南坡向陽的巖石上,太陽雖低,但冬日的干冷之風正適合晾曬。風吹過時,帶走水分,那些濕軟的糞餅便漸漸干癟收縮,表面龜裂出一條條細密的紋路,宛如大地凍裂的傷痕。烏盧盧踩著石塊巡視,像個小將軍般指揮:“那邊攤薄點,這邊別堆太高!”沒過多久,糞餅干得差不多,她招呼大家把它們堆成垛,用獸皮袋運回部落的儲藏棚。那棚子是用樺樹皮搭建的,里面已堆滿熏魚和野米,現在又添了這些“寶貝”。烏盧盧揮著鏟柄喊道:“這些臭寶貝能讓火堆燒一整夜!冬天來了,我們帳篷也能像春天一樣暖!”她說得眉飛色舞,孩子們也被她的熱情感染,干活的勁頭一時高漲。甚至幾個少年開始玩起“糞餅投擲”游戲,將干糞扔向遠處,比誰扔得準,笑聲在雪原湖風中此起彼伏。那笑聲雖然略帶惡趣味,卻也為部落寒冬的日子添了幾分溫暖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