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
第二天上午,日頭剛剛升高,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停在了李飛家那低矮的院門外。
那個曾跟著花三娘來過、面色沉默陰鷙的漢子,提著一個顯眼的網兜和一個扎緊口的小布包,腳步沉穩地走了進去,絲毫沒有避諱左鄰右右探詢的目光。
“梁大娘,江大叔,在家呢?”漢子臉上擠出幾分生硬的笑意,聲音刻意放得大了些,足以讓院墻外支棱著耳朵的人聽清,“我們花老板聽說李飛同志前些日子進山受了重傷,心里真是掛念得很!特地吩咐我,無論如何也要送來點藥品和營養品,給李飛同志補補身子,盼著他吉人天相,早點好起來!”
網兜里,玻璃瓶裝的盤尼西林注射液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旁邊是透明的魚肝油瓶子、雪白的白糖紙包,每一樣在這個年代都是稀罕金貴的物件。
那個小布包打開一角,露出里面厚實挺括的深藍色毛料布,足夠做一身扎實的冬衣。
這番動靜立刻引來了左右鄰居的探頭張望。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羨慕、驚訝和一絲敬畏。花三娘的名聲在十里八鄉是響當當的,她如此大手筆地關照李飛,這意味可就深長了。
梁秀珍和江大海聞聲從屋里出來,看到這陣仗,頓時手足無措,僵在原地。
接?這東西燙手啊!不接?當著這么多鄉鄰的面,駁了花三娘的面子,后果可能更糟。
那漢子仿佛沒看到他們的為難,將東西往前又遞了遞,隨即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只有李家人能聽到:“花老板還讓帶句話:山里的東西,燙手得很吶。一個人想捂在心里,怕是拿不住,容易燒身。朋友多了,路才好走。”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說完,也不等回應,將東西往門口的小板凳上一放,轉身推上自行車就走了,留下一院子死寂和無數探究的目光。
一家人看著那堆“禮物”,如同看著一堆滋滋作響的炸藥包。
李飛在屋里聽得真真切切,每一句話都像冰針扎進心里,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貼身衣衫。
這哪里是關懷?這是笑里藏刀的警告,是居高臨下的示威——我知道你傷了,我知道你拿到了東西,我知道你家在哪。
我能給你急需的,也能輕易拿走你的一切,包括性命。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李飛艱難地開口,聲音因虛弱和緊張而沙啞:“盤尼西林……留下。”他空間診所的抗生素已經用盡,傷口仍有感染風險,這是目前最實際的需求。“其他的……爹,麻煩你……跑一趟大隊部……”
他喘了口氣,繼續吩咐:“就跟干部們說,多謝花老板天大的好意,但李飛傷重福薄,實在受不起這么重的禮。等日后養好傷了,山里有了好皮子,一定第一時間給花老板送去。”他試圖用這種委婉的方式保持距離,既不立刻撕破臉,也表明不愿欠下這天大的人情,更暗示對方,自己暫時無法再進山“辦事”。
江大海面色凝重地點頭,挑著那些貴重的營養品和毛料布,腳步沉重地向大隊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