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佐一怔,會議本就是臨時加開,并無議題,劉清明此刻提出,他不能不聽。
何況,那位省里來的指導小組組長就坐在劉清明身邊。
“劉鄉長有什么提議,不妨說來聽聽。”趙元佐的聲音比之前客氣了不少。
劉清明沒說話,只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材料,遞給趙元佐。
趙元佐狐疑地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封面,臉色就變了。
那上面用訂書機釘著一張紙條,寫著幾個字“問訊筆錄”。
他匆匆翻開,里面的內容讓他眼皮直跳,一樁樁,一件件,全是派出所民警對韓志誠違法亂紀行為的指控和證詞。
趙元佐越看越是心驚,冷汗幾乎要冒出來。
他現在才徹底想通,劉清明為何從頭到尾都那般鎮定自若。
原來殺招在這里。
就算剛才的黨委表決沒有通過,劉清明只要把這份東西往桌上一拍,再直接遞交給市局甚至更上級。
那被打臉的就不是他劉清明,而是整個云嶺鄉黨委,首當其沖的,便是韓根生本人。
想到這里,趙元佐甚至覺得,劉清明或許更希望決議不通過。
還好,還好自已兩次都投了贊成票,否則此刻自已就是那個最難堪的背景板。
他把材料遞給身旁的王中順:“王主席,同志們都看看吧。”
材料在幾名黨委委員手中傳遞,每個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轍,從不屑到震驚,再到后怕。
于錦繡早已知情,神色平靜。
眾人十分默契地略過了還處于呆滯狀態的黃吉發,最后材料又回到了趙元佐手中。
“劉鄉長,你準備……怎么處理?”趙元佐問道。
劉清明語氣平淡:“依法處理。”
趙元佐點點頭,這次連場面話都省了:“好,那就依法處理。”
這種鐵證如山的情況,已經不需要任何表決了。
“事情不光涉及韓志誠,”劉清明話鋒一轉,視線像刀子一樣落在黃吉發身上,“黃副鄉長,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向組織解釋一下。”
黃吉發一個激靈,茫然地抬起頭。
劉清明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去年三月份,二道河子村的集體煤窯,是不是發生了塌方事故?”
黃吉發心里“咯噔”一下,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
這件事他明明壓下去了,根本沒有上報給鄉里,這個外地來的鄉長是怎么知道的?
可他又不敢矢口否認,畢竟死了人,家屬那邊雖然被他威逼利誘擺平了,但誰敢保證他們會永遠閉嘴?
“是……是有這么個事,”黃吉發的聲音干澀,“已經處理好了。”
“死了多少人?”劉清明追問。
此一出,趙元佐也是大驚。
這些年礦難時有發生,但隨著中央對安全生產越來越重視。
瞞報安全事故,尤其是有人員死亡的事故,足以斷送一個地方主官的政治生命。
黃吉發還在猶豫怎么措辭,趙元佐猛地一拍桌子,對著他怒喝道:“黃吉發!你敢隱瞞礦難!你好大的膽子!”
黃吉發從未見過趙元佐對自已發這么大的火,嚇得渾身一顫,結結巴巴地說:“三……三個。”
“我勸你想好了再說,”劉清明不緊不慢地補充,“這個時候再對組織隱瞞,一旦查出來數目不對,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黃吉發徹底泄了氣,垂下頭:“是五個。不過,家屬都已經安撫好了。”
“哦?”劉清明繼續問,“每家給了多少錢?”
“五百。”黃吉發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一直坐在旁聽席角落的東山村村民甘如柏猛地站起身,指著黃吉發大罵:“你胡說!你放屁!我們家親戚就在死的五個人里頭,你一家就給了二百五!哪來的五百塊!”
二百五!
這個數字,震驚了在座的所有人。
在這個年代,五百塊錢買一條人命已經匪夷所思,結果他還從中克扣了一半。
黃吉發慌忙分辯:“我……我真的拿出的是每家五百塊的標準,肯定是下面發錢的人動了手腳!”
劉清明向甘如柏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轉向趙元佐:“趙書記,死亡五人,按照規定,已經構成了特大安全事故,必須上報市里。您看這個事,怎么處理?”
趙元佐本能地想壓下來,可眼角的余光瞥到旁邊氣定神閑、拿著相機把玩不停的蘇清璇,他心中那點僥幸頓時煙消云散。
他長嘆一口氣,聲音里滿是疲憊:“那就……按規定辦吧。”
“作為這起礦難瞞報事件的第一責任人,”劉清明立刻跟上,“我建議,鄉黨委對黃吉發同志,做停職處理,等待市里調查組下來,再做進一步處置。”
黃吉發愕然抬頭,大聲嘶吼:“你憑什么停我的職?”
劉清明冷冷地看著他,聲如寒鐵:“就憑你草菅人命!就憑你欺上瞞下!就憑黨紀國法!哪一條,都容不得你!”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正氣凜然,震得黃吉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清明再次看向趙元佐:“趙書記,你說呢?”
趙元佐收斂心神,果斷表態:“我同意劉鄉長的意見。其他人,有沒有不同意見?”
王中順這次反應極快,立刻說道:“我擁護鄉黨委的決定。”
于錦繡只覺大快人心,馬上接口:“我同意!必須馬上停他的職!”
剩下的兩名黨委委員眼見大勢已去,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也紛紛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