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煙含糊不清地嚷道,頭也沒抬,繼續跟碗里的飯菜奮戰。
寶珠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碗過來,穆玄澈卻抬手,親自接了過去。
他端著湯碗,默不作聲地遞到邢煙身側。
邢煙正好扒拉完最后一口飯,拍著胸口,小臉憋得微紅,一副被噎得夠嗆的模樣,伸手就去接湯碗。
“快!湯——”
她的手抓住了碗沿,穆玄澈卻故意捏著碗底沒松。
力道不大,卻足以讓她無法立刻拿到。
邢煙疑惑地抬起頭。瞬間撞進一雙深邃幽暗、帶著審視與薄怒的眼眸里!
那目光如寒潭,清晰地映著她鼓著腮幫、嘴角還沾著一粒米飯的狼狽模樣。
她嚇得一噎,眼睛瞪得溜圓,抓著碗的手也忘了松開,像只受驚的倉鼠,呆呆地與帝王對視。
穆玄澈看著她這副又傻又可憐的樣子,心頭那點故意為難她的惡趣味竟奇異地被沖淡了些許。
他終究是沒狠下心,松開了手。
邢煙如蒙大赦,立刻捧起湯碗,“咕咚咕咚”大口灌了下去,那急切勁兒,仿佛剛從沙漠里逃生。
“咳……咳咳……”
一碗熱湯下肚,她才算順過氣來,撫著胸口,抬起一雙水汽氤氳的眸子,看向穆玄澈,委屈地控訴道:“皇上!您剛才差點真要了嬪妾的小命!”
惡人先告狀?
穆玄澈剛被她那可憐樣勾起的一絲心軟瞬間煙消云散,他撩袍在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下,冷哼一聲。
“哼!你個小沒良心的東西!朕還沒問你的罪,你倒先倒打一耙?”
邢煙放下湯碗,眼圈說紅就紅,搶在他繼續發難之前,帶著哭腔控訴:“您就是存心想讓嬪妾噎死!”
那眼淚珠子,要掉不掉,掛在睫毛上,楚楚可憐。
穆玄澈被她這神來一筆的指控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明明是來興師問罪她塞女人的事,怎么轉眼成了他為泄憤要謀殺她?
他張了張嘴,竟一時語塞。
邢煙卻趁著他愣神的功夫,猛地站起身,扭著纖細的腰肢,帶著一股小女兒的嬌蠻怨氣,頭也不回地就往里間的寢殿走。
那背影,寫滿了我很生氣,哄不好的那種。
穆玄澈鬼使神差地跟了進去。
只見邢煙已經利落地踢掉繡鞋,整個人撲倒在柔軟的錦被上,面朝里,用后背對著他,一副拒絕交流、生悶氣的架勢。
穆玄澈站在床邊,看著那蜷縮成一團的背影,又好氣又好笑。
他想起此行目的,找回了幾分氣勢。
“你還敢生氣?往朕身邊塞女人的事,朕還沒跟你算賬!”
話音未落,床上的人兒猛地坐了起來!
邢煙轉過身,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她指著穆玄澈,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字字清晰,邏輯分明。
“皇上您又冤枉人!往您身邊塞女人的明明是太后娘娘!您不敢去慈寧宮怪罪太后娘娘,就把這口黑鍋扣到嬪妾頭上!”
她說著,那眼淚就真的撲簌簌掉了下來,梨花帶雨,好不委屈。
“……”
他被這一連串的控訴砸得有點懵。
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太后施壓,邢煙一個低位嬪妃,確實不敢也不能明著違抗。
她把人帶來,似乎也情有可原?
自己這火氣,好像發得有點沒道理?尤其看著她哭得抽抽噎噎,小鼻頭都紅了,哪里還有半點質問的氣勢?
他僵在原地,看著哭得傷心的邢煙,方才積攢的怒氣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噗嗤一下泄了個干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混合著無奈和一點點心虛的復雜情緒。
他甚至有點手足無措。
“皇上請回吧!”
邢煙見他不語,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地下逐客令。
“嬪妾今日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頭難受得很,得好好療傷!需要一點時間!”
療傷?
穆玄澈被這新奇的詞匯弄得哭笑不得。
他還是頭一遭,被自己的嬪妃往外趕!
“你需要多長時間療傷?”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問道,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縱容。
邢煙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嬌憨。
“最起碼得一個晚上吧!嬪妾剛吃飽了,這會兒犯飯暈呢!只想睡覺!”
她說著,還配合地晃了晃腦袋,一副困倦不堪的模樣。
穆玄澈看著她這副耍賴又理直氣壯的小模樣,想起她之前吃飽就犯困的前科,心底最后那點別扭也煙消云散。
一股難以喻的、帶著新鮮感和趣味的愉悅感悄然滋生。
他非但不惱,反而覺得眼前這人真實得可愛,比那些端著架子的妃嬪有趣百倍。
“好。”
穆玄澈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彎起,聲音也柔和了下來。
“那朕明日再來看你。你好好療傷,好好發飯暈。”
他特意重復了她那古怪的用詞,語氣里帶著明顯的揶揄和寵溺。
他轉身離開青嵐居,腳步竟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月光灑在宮道上,映著他臉上那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趙德允,”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愉悅。
“去把庫里朕最喜歡的那座西洋自鳴鐘找出來,給嘉貴人送去。就說讓她看著時辰,別療傷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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