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澈執筆批閱奏折的手微微一頓,筆尖懸停在朱砂之上,暈開一點小小的紅痕。
他眼中掠過一絲訝異。
選秀之時,眾秀女明爭暗斗猶恐不及,竟然會有人會在素不相識的情況下,對另外一人伸出援助之手。這份情誼,在深宮之中,顯得格外突兀且珍貴。
“胡小主入宮之后,性子沉靜,深居簡出。奴才查得,她只去過藍雨閣兩回。”
蔡鴻英察觀色,繼續道,“據奴才探聽,二人關系算不得多么親近。胡小主平日極少與其他嬪妃往來,為人極其低調。對宮人倒是頗為寬和體恤,下人們都道她心善。”
他話鋒微轉,點出另一層關系:“另外,奴才還查到,胡小主的父親曾在寧遠侯麾下效力。胡答應能入宮,曾得過云嬪娘娘的舉薦。她入宮后一直住在云嬪娘娘側殿的偏房里。至于兩人的關系——”
他斟酌著措辭,“胡答應待云嬪娘娘恭敬有禮,但二人交往確實不算頻繁。奴才觀之,胡小主是個謹小慎微之人,恐因云嬪娘娘尚在禁足,所以才不敢與皇上親近。”
穆玄澈靜靜地聽著,指節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輕輕叩擊。
他對那個胡答應所知甚少,如同霧里看花。
但云嬪……他太了解她了。
那是個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的人。
邢煙住在側殿,應該沒少被她敲打。
這一刻,彌漫在他心里的疑云漸次消散。
御苑里,她奮不顧身地保護純嬪,不過是出于那份在選秀時結下的、難能可貴的姐妹情誼,如此重情重義之人,他竟然疑之!
甚至于她在他面前表露出來的拒人千里的冷淡,并非懷了別的心思,不過是因為畏懼云嬪,畏懼這深宮里無處不在的傾軋,他竟然怒之!
他冷峻的眉宇,在燈火映照下,不自覺地舒展了幾分。
“趙德允。”
穆玄澈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沉寂,比平日少了幾分冷硬。
一直屏息凝神侍立在側的趙德允立刻趨步上前,他敏銳地察覺到穆玄澈眉宇間那層寒霜似乎消融了些許,連忙躬身應道:“皇上,奴才在。”
“傳朕口諭。”
穆玄澈的目光落回奏折,朱筆卻已提起,心情顯然不錯,“胡氏答應,御苑護駕有功,忠勇可嘉,擢升常在。賞……錦緞十匹,明珠一斛,玉如意一對。”
“嗻!”趙德允心中了然,這胡常在,怕是要時來運轉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領旨退下安排。
青嵐居,夜色已深。
寶珠替邢煙卸下釵環,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披散下來,襯得她膚色愈發瑩白。
她換上了柔軟的寢衣,正準備吹熄最后一盞搖曳的燭火安歇。
突然,一陣略顯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寧靜。
緊接著,是內侍特有的尖細通傳聲在殿外響起:
“皇上口諭到——!”
邢煙動作一頓,與寶珠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寶珠眼中滿是驚疑不定,連忙幫邢煙攏了攏寢衣。
殿門被輕輕推開,趙德允親自領著一眾內侍魚貫而入。
他們手中捧著明黃的錦緞、流光溢彩的明珠、溫潤剔透的玉如意,在昏暗的室內瞬間映照出一片耀眼的華彩。
趙德允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目光落在只著寢衣、長發披肩的邢煙身上,朗聲道:
“傳皇上口諭!胡氏答應,御苑護駕有功,忠勇可嘉,著即擢升常在!賜錦緞明珠玉如意,欽此——!”
聲音在寂靜的寢殿內回蕩。
邢煙微微垂首,她依著規矩,屈膝深深一福,聲音清越而平穩:“臣妾胡氏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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