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秀的眉眼被腫脹擠得只剩下兩條細縫。
她忍痛跪在云嬪腳邊的軟墊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盞熱茶,聲音嘶啞含糊。
云嬪斜倚在貴妃榻上,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絲帕,心情如同窗外陰晴不定的天光,復雜難辨。
喜的是,穆玄澈若能日日駕臨青嵐居,這份恩寵便如同系上了牢固的絲線,不會輕易斷絕。
他來得多,對腹中龍胎的感情自然日益深厚。
待龍裔呱呱墜地,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而她,母憑子貴,問鼎中宮之位便指日可待。
可這喜意之下,卻翻涌著更濃稠的毒液。
這份恩寵,竟是邢煙那賤人施舍來的!
穆玄澈竟對她聽計從至此!
這是否意味著,在他心底那桿秤上,邢煙的分量已然重過了自己?
翌日清晨,穆玄澈下朝后,先去惠嬪處略坐了坐,便擺駕前往青嵐居。
早有內侍提前通傳,圣駕將至,陪云嬪娘娘用早膳。
云嬪早已盛裝以待,殿內熏了淡雅的百合香,小廚房更是鉚足了勁,端出的皆是穆玄澈素日偏愛的精細菜肴。
“皇上!”
穆玄澈剛踏入殿門,云嬪便如一只翩躚的彩蝶迎了上去,聲音甜膩得能拉出絲來。
她伸出涂著蔻丹的雙手,緊緊纏住他的臂膀,半邊身子幾乎都倚靠上去,吐氣如蘭。
“您能來陪臣妾用早膳,臣妾歡喜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以后您日日都來,好不好?”
她以撒嬌的方式提著要求,也是明晃晃的試探。
穆玄澈不動聲色地將手臂略略抽離幾分,語氣是慣常的平淡。
“朕盡量。”
精致的紫檀木案幾上,碗碟琳瑯。
翠香識趣地隱在角落。
宮女垂首,屏息凝神地為二人布菜。
穆玄澈端坐主位,姿態優雅,慢條斯理地享用著清粥小菜。
云嬪的目光如同黏膩的糖絲,始終纏繞在穆玄澈身上。
越看,心底那份得意與歡喜便越是滋長。
或許是有了身孕,又或者是這宮里有人跟她爭搶,她竟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見到穆玄澈。
仿佛只有他坐在眼前,她才覺得一顆心踏實無比。
她夾起一塊水晶蝦餃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咀嚼著,然后再咽下。
突然,那股熟悉的、令人絕望的翻涌感毫無預兆地再次襲來,迅猛得如同決堤的洪水!
她慌忙抬手死死捂住嘴,試圖強行壓下,可那洶涌的惡心感根本無從抵抗!
“嘔——”
云嬪還未來得及起身,指縫間,粘稠酸腐的液體已不受控制地溢出。
在皇上面前失儀是大忌,她嚇得面色慘白一片。
驚惶失措地起身,踉蹌著沖向屏風后。
可一邊跑,一邊抑制不住地劇烈嘔吐,穢物順著指縫、沿著華麗的衣襟一路淋漓滴落……
屏風外,穆玄澈握著玉箸的手僵在半空。
案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珍饈,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沾染了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食欲瞬間消失殆盡。
婦人懷孕辛苦,他該體諒的。
可不知為何,此刻占據他腦海的,竟是邢煙那張恬淡純真的臉龐。
她也懷著龍裔,也經歷著同樣的苦楚,可她總是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份狼狽,從不以此博取憐惜,只怕增添他的憂煩。
她總是處處為他著想。
這鮮明的對比,如同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最柔軟處,勾起了洶涌的思念與憐惜。
穆玄澈再無半分猶豫,豁然起身。
“朕還有幾份要緊的奏折未批,先行一步。”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動作卻決絕利落,轉身便走,沒有半分留戀。
屏風后,云嬪吐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五臟六腑都仿佛要嘔出來,卻只能眼睜睜聽著那離去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
空氣里彌漫著腥臭,而她吐空的腸胃里卻多了一腔怨恨。
“皇上,要不要去春和殿坐坐?”
趙德允提著拂塵聲音極輕地問詢。
穆玄澈沒有吭聲,趙德允已經察觀色清楚,“擺駕春和殿”。
穆玄澈踏入春和殿門時,邢煙正獨自坐在臨窗的小桌旁用早膳。
晨光熹微,透過雕花窗欞溫柔地灑在她身上。
一碗金黃的小米粥,幾碟清爽小菜,她正小口小口地吃著,神情恬淡而專注,唇邊甚至沾了一點晶瑩的粥漬。
他大步朝她走來,攜著熱烈的風。
“皇上?”
邢煙驚訝地放下銀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晨光,“您怎么來了?”
穆玄澈心頭那塊冰冷的硬石仿佛瞬間被這溫暖的晨光融化。
他上前,不由分說地將她纖細的身子擁入懷中,下頜輕輕抵著她柔軟的發頂,低沉的嗓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和深深的心疼。
“煙兒,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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