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明黃的身影徹底消失,寶珠才松了口氣,連忙上前攙扶邢煙躺回那錦被溫軟的龍床。
“小姐,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了,可千萬要仔細著。”
寶珠替她掖好被角,憂心忡忡。
這龍床,果然如墮云端,讓人沉溺。
邢煙一沾枕頭,濃重的疲憊便如潮水般涌來。
然而,在意識沉入黑暗前,她強撐著最后的清醒,開始新一輪的布局。
“小鄧子……如今在何處當差?”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
寶珠立刻湊近低語:“咱們宮里遣散的人,都回了內務府聽候發落。奴婢昨夜已設法與小鄧子通了氣,他回話,一切但憑小姐差遣,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邢煙閉著眼,嘴角卻牽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很好,讓他把我在養心殿的消息散出去,越快越好。”
寶珠聞一驚,面露不解:“小姐,這是為何?云嬪若知道您在這兒,她豈能善罷甘休?只怕……”
“就是要讓她知道!”
邢煙猛地睜開眼,眸中再無半分睡意,只剩下淬了冰的寒芒。
“出了冷宮,我便不再是任人揉捏的棋子了!”
淑太貴妃賜予的底牌,腹中悄然孕育的籌碼,讓她有資格化身為最鋒利的“鈕鈷祿邢煙”!
穆玄澈的愧疚,如朝露般易逝。
僅僅將她留在養心殿,卻吝于恢復她的身份地位,這點微末的“恩典”,遠遠不夠。
她必須將這愧疚無限放大,化作實實在在的鎧甲,在她真正站穩腳跟之前,抵御來自云嬪的明槍暗箭。
“奴婢明白了!”
寶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與狠絕,“奴婢這就去辦!”
她腳步輕捷而堅定地退了出去。
殿內重歸寂靜,邢煙終于放任自己沉入那溫暖的黑暗,為即將到來的風暴積蓄力量。
青嵐居。
云嬪在養心殿外吃了閉門羹,一張精心描繪的芙蓉面氣得微微扭曲。
“趙德允這個老閹奴!”
她回到自己宮中,一把將案幾上的茶盞掃落在地,碎裂聲刺耳。
“往日里在本宮面前搖尾乞憐,如今倒學會狗眼看人低了!”
云嬪胸脯劇烈起伏,顯是怒極。
翠香慌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捏著小腿,一邊諂媚道:“娘娘息怒,那老閹狗算什么東西?不過是仗著在御前行走罷了。等尋著機會,尋個錯處打發了他去守皇陵,看他還敢不敢給娘娘臉色看!”
“本宮都按皇上的意思,寬恕了那個賤人,他為何還是這般冷落本宮?”云嬪百思不得其解,一股巨大的失落和不安攫住了她。
翠香眼珠一轉,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邀功的得意。
“娘娘,奴婢方才從小喜子那兒得了信兒,說皇上昨夜臨幸了一個宮女!聽說那宮女,此刻還在養心殿里躺著呢!”
“宮女?!”
云嬪的柳眉瞬間倒豎,一股不祥的預感如毒蛇般纏繞上心頭。
穆玄澈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后宮佳麗都難入他眼,怎會突然對一個低賤的宮女……
宮女?!
一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她腦中炸開!
“那個賤人現在何處?!”
云嬪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翠香跪在地上,猶自得意地邀功。
“娘娘放心!奴婢昨個兒就按您的吩咐,把她打發去恭房了,以后專門刷洗恭桶!那腌臜地方,定能好好磨磨她那身賤骨頭……”
這本該是個令人快意的消息。
然而,云嬪聽完,非但沒有絲毫喜悅,反而臉色劇變!
她猛地抬腳,狠狠踹在翠香心口!
“蠢貨!”
伴隨著一聲厲叱,翠香“哎喲”一聲慘叫,被踹得翻滾在地。
云嬪看也不看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獸,提著繁復的裙擺,發瘋似的沖出殿門,直撲向那污穢之地!
翠香顧不得疼痛,連滾爬起,哭喊著追上去。
“娘娘!娘娘!那種地方污穢不堪,仔細臟了您的鞋襪!讓奴婢去!奴婢去……”
但云嬪的腳步快得驚人,帶著一種焚心蝕骨的恐慌和即將爆發的毀滅欲。
還未靠近那排低矮的房舍,一股令人作嘔、濃烈到幾乎凝成實質的惡臭便撲面而來,熏得人頭暈眼花。
黃綠色的污濁液體,正從其中一扇緊閉的木門底下蜿蜒滲出,如同毒蛇的涎水,在地面上肆意蔓延,發出陣陣令人窒息的氣味。
翠香連滾帶爬地搶在云嬪之前,用盡全身力氣撞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哐當——”
門軸發出刺耳的呻吟。
門內,一片狼藉。
傾倒的恭桶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污穢之物潑灑得到處都是,惡臭沖天。
然而,那本該在此受盡折磨的身影,卻憑空消失了……
只有一群綠頭蒼蠅,在污穢上嗡嗡盤旋,發出令人心頭發毛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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