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允躬身捧著那紫檀食盒,身影沒入那片煌煌燈火與議政聲浪交織的深處時,邢煙果斷地轉身,壓低了聲音,語速快而清晰:“寶珠,我們走。”
話音未落,她已邁開步子,繡鞋踏在冰冷的宮磚上,發出急促卻并不雜亂的輕響,竟是不再顧及任何儀態,急匆匆地沿著來時那條被宮燈映照得半明半暗的甬道折返而去。
裙裾被帶起的夜風吹拂,在她身后劃過一道決然的弧線。
寶珠完全愣住了,一時反應不及,眼睜睜看著自家小主已走出好幾步遠,才慌忙小跑著追上去,臉上寫滿了不解和焦急。
壓著嗓子急急問道:“小主!小主您等等!剛才趙公公不是說讓咱們先在殿外候著嗎?這……這怎么就突然走了?”
她一頭霧水,完全跟不上邢煙的思路。
在她看來,此行目的不就是借著送粥的機會面圣侍寢嗎?
皇帝就在里面,趙公公也進去通傳了,這不正是該耐心等待宣召、把握良機的時候?哪有主動離開的道理?
邢煙腳下未停,甚至步伐更快了幾分,仿佛身后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在推著她,又或是急于逃離某個即將成型的漩渦。
夜風吹動她鬢邊的碎發,拂過她略顯緊繃的側臉。
聽到寶珠的疑問,她并未回頭,只是從緊抿的唇間逸出一句低語,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篤定和冰冷的清醒。
“該等的人,不是我。”
這句話像是一句晦澀的讖語,寶珠聽得更加茫然。
不是她該等?那該等的是誰?
然而邢煙顯然無意解釋。
她不再語,只專注于腳下的路,身影在宮燈投下的長長光影間快速穿梭,目標明確地朝著御花園那片更顯幽暗的方向疾行。
寶珠滿腹疑惑,卻又不敢再多問,只能提著裙擺,氣喘吁吁地緊跟在后,兩人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宮道上顯得格外清晰,敲碎了深宮之夜沉滯的空氣。
……
養心殿外,趙德允一眼掃去,不見邢煙的身影。
他心頭一緊,額上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連忙帶著小太監喜子,順著宮燈照亮的甬道一路尋去。
終于在御花園入口處的幽暗甬道里,看見了邢煙那抹即將隱入更深處黑暗的纖細背影。
“胡貴人留步!胡貴人!”
趙德允氣喘吁吁地小跑上前,擋在邢煙面前,急聲道,“皇上宣您即刻進殿覲見!您……您怎么就走了呢?”
他一邊引著邢煙往回走,一邊忍不住問。
邢煙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與恭謹,仿佛不解其意:“公公方才不是說圣上正忙于國事?嬪妾想著,既已將心意送到,不敢再擾圣躬,便先行告退了。”
養心殿內,穆玄澈已離了御座,在空闊的殿中負手踱步。
時間似乎被拉長了,往日趙德允出去宣一聲,妃嬪無不即刻趨前拜見,從未讓他等候片刻。
偏偏今夜,這個意外出現的邢煙,竟讓他嘗到了久違的、近乎焦灼的等待滋味。
他踱步的節奏不自覺地加快,目光頻頻掃向殿門。
這種為一個女人而心緒不寧、翹首以盼的感覺,于他這位九五之尊而,實在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終于,殿門開處,趙德允引著那抹素淡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煌煌燈火之下。
“嬪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邢煙依足禮數,盈盈下拜。
姿態無可挑剔,卻無半分諂媚親近之意。
穆玄澈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發髻上,又緩緩移至她沉靜的側臉,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比往日更幽邃了幾分,帶著一種難以喻的探究。
“平身。”
他聲音低沉,目光轉向御案上那碗被趙德允適時捧上的粥,“粥,甚好。你有心了。”
他其實并無多少食欲,然而那碗由她親手熬制、溫度恰好的山參粥,竟被他一口一口,不知不覺間吃得干干凈凈。
侍立一旁的趙德允瞥見那只空碗,臉上立刻堆起欣慰的笑容,忍不住插道:“皇上這幾日胃口欠佳,今日胡貴人這粥,倒真是對了脾胃,竟用了整碗,奴才看著都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