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生被大隊長趙大山領走后,山坡上立刻熱鬧起來。
“我的乖乖,城里來的文化人,真要住咱村了?”
“還給錢給糧票呢!這可是稀罕事!”
“我看行!芷丫頭同意的,還能有錯?”
陸向東沒理會那些喧囂,邁開長腿,幾步就站到了姜芷身邊。
他什么也沒說。
可周身陡然降下的氣壓,比任何質問都來得更重。
姜芷依舊不緊不慢地用小鋤頭松著腳下的土。
“怎么,怕我被他吃了?”
“這不是玩笑。”陸向東的聲音繃緊。
“你把一個底細不明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跟把刀尖枕在枕頭邊上有什么區別?”
姜芷終于停了手,鋤頭往地上一插。
她轉過身,直直對上他燃著火的眸子。
“藏在暗處的毒蛇,和養在透明罐子里的毒蛇,你告訴我,哪個更要命?”
她不答反問。
“他想挖我的底,我還想順藤摸瓜,看看他背后那個‘青囊閣’,到底是個什么牛鬼蛇神。”
陸向東喉結滾動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
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眼神里的焦灼褪去。
“行。那我就做那個玻璃罐的蓋子。”
……
另一頭,趙大山領著林木生,到了村西頭一排早就廢棄的知青屋。
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初冬的賊風跟刀子似的往里灌。
屋里空蕩蕩,只有一張光禿禿的土炕。
墻角掛著陳年蜘蛛網,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塵土和霉味。
林木生鏡片后的眉頭蹙了一下。
他一個在縣城里都住慣了三進院落的人,哪里睡過這種地方。
但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笑。
“挺好的,有地方落腳就給大隊長添麻煩了。”
趙大山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雙眼睛看似渾濁,實則精光四射。
他可牢牢記著姜芷那丫頭遞過來的眼神呢。
“麻煩啥!林同志是文化人,愿意來咱這窮山溝,是看得起咱!”
老漢一邊幫著把炕上的灰掃了掃,一邊貌似不經意地開了腔。
“你別看咱這兒窮,自打我們芷丫頭回來,日子是一天一個樣!”
“你瞅見村口那臺嶄新的東方紅拖拉機沒?芷丫頭一句話,部隊就給送來了!”
“還有縣革委會的周主任,市里來的大領導,見了我們芷丫頭,那都得客客氣氣的!”
林木生一聽,眼睛驟然一亮。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評估姜芷的價值。
現在看來,這個女人的能量,遠比組織情報里描述的還要驚人!
“姜同志真是人中龍鳳。”林木生順勢捧了一句,試探道,“不知她的醫術,是師從哪位國手大家?”
趙大山嘬了口煙,慢悠悠吐出一個渾圓的煙圈,斜著眼看他。
“高人?我們這山溝溝里哪有啥高人。”
“我們芷丫頭啊,那就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主兒,天生的!這兒,”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靈光!”
那副“這事兒玄乎得很,沒法解釋”的表情,讓林木生直接碰了個軟釘子。
他心里暗罵一聲老狐貍,面上卻笑得更加謙遜。
夜里,寒風嗚咽,像是鬼哭。
林木生躺在冰冷僵硬的土炕上,裹緊了散發著霉味的薄被,依舊凍得骨頭縫里都在冒寒氣。
他第一次,對自己這次的任務,產生了一絲不確定。
...
初冬的風,像帶了刀子,刮得人臉頰生疼。
鬼見愁的山坡上,每天都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經過半個月的苦干,這里已經大變樣。
石塊壘砌的梯田層層疊疊,從山腳蜿蜒至半山腰,像是給光禿禿的大山打上了一片整齊的補丁。
林木生混在人群中,揮動著鋤頭,鏡片后的眼神有些失焦。
他覺得自己快被這無休止的體力活給廢了。
想他一個動動筆桿子,喝喝茶水的體面人,何曾受過這種罪?
手上長滿了水泡,舊的磨破,新的又起,血水混著泥污,鉆心地又癢又疼。
每天收工,他都累得像條脫水的死狗。
回到那四面漏風的知青屋,晚飯永遠是能把嗓子眼兒拉出一道血痕的糙米飯。
這日子,過的不是人生,是牲口。
最讓他憋屈的是,整整半個月。
他連姜芷的一根毛都沒探到。
每當他想旁敲側擊,得到的回答都如出一轍。
“林同志,你說我們芷丫頭啊?她腦瓜子就是靈光!天生的!”一個大娘咧著缺了門牙的嘴,一臉驕傲。
“對對對!老天爺賞飯吃,咱們羨慕不來!”旁邊的漢子猛點頭,看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地主家的傻兒子。
林木生不止一次懷疑,整個村子的人是不是都被姜芷下了降頭。
最要命的是姜芷那個姓陸的未婚夫。
成天圍著姜芷,有這么個煞神盯著,他哪里敢有半點小動作,更別提往外傳信了。
這天晚上,姜芷的小院里。
姜芷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在紙上寫寫畫畫,那是藥田后續的種植規劃。
陸向東就坐在她對面的小馬扎上,垂著眼,一聲不吭地用小刀削著一截木頭。
屋里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木屑掉落的輕響。
“他太安靜了。”
姜芷忽然停下筆,頭也沒抬。
陸向東削木頭的手頓住,抬眼看她。
“一條被逼到墻角的老鼠,不該這么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