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今日這廝已經說出此話,堂下眾人都聽得分明,只怕不得不讓那水匪上堂了。”
賈雨村微笑點頭:“知縣大人關愛,本官銘感于內。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有疑,自該弄個水落石出。”
知縣暗自冷笑,表面卻很無奈:“來人啊,將那水匪提上堂來,先審清此事,再問其他。”
如果賈雨村的身份證明是假的,還問什么其他?直接先押起來,堂堂正正地給朝廷上奏折。
至于到時太上皇手握證據,當今會不會保,又能不能保,父子之間要開出什么條件,就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了。
黨爭最重要的技巧,就是不管如何攻擊對方陣營的人,都要有堂堂正正的理由,決不能無事生非。
就像武俠小說里一樣,你干的事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的功夫必須是名門正派。
例如某人正用名門正派的功夫作惡,你用魔教的功夫阻止了對方,你也會被名門正派們追殺。
水匪被帶上堂來時,已經被大刑輪過幾次了,整個人顯得十分萎靡,一副隨你們便的態度。
賈雨村看了他一眼,對臉并沒有什么印象。那天事情發生在夜里,除了船艙里有燈之外,船上其實很暗的。
畢竟老張那艘小船也不是花船,船上一共就兩個燈籠,船頭一盞,船尾一盞,防止別的船看不見導致追尾。
而且當時幾人沒說兩句話就動手了,雙方都是以死相搏,誰會有閑情逸致,借著那么微弱的光芒去看人臉啊?
不過從水匪破碎的囚衣里,賈雨村看見他腰間的那道傷疤了,確認這就是那個中了自己凌空一刀的家伙。
想不到此人如此命硬,水性又如此之好,重傷之余還能游上岸去,逃得性命,如今來給自己添堵。
知縣喝道:“那賊匪,你抬起頭來,看看坐在堂下之人,你可認得嗎?”
河匪茫然地抬起頭來,看了看賈雨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起來,只能搖搖頭。
知縣略感失望,他總覺得這賈雨村若是假貨,一定也與真賈雨村是有過交集的。
若是河匪能認出此人曾在賈雨村身邊活動,那么他是假貨的證據就更多了,可惜并沒有。
知縣一拍驚堂木:“大膽賊匪,你既說曾與同伙殺了賈雨村,如今賈雨村大人當面,你又不認得了?”
河匪大吃一驚,抬頭看著賈雨村:“這……這怎么可能呢?我聽說賈雨村三十有余,怎會如此年輕?”
知縣陰冷地說到:“你說你們殺了賈雨村,可有什么憑據嗎?是否有可能,當日的賈雨村其實沒死呢?”
河匪連連搖頭:“不應該啊,我們兄弟動手,從不拖泥帶水。艙內之人絕無生理……”
賈雨村忽然笑道:“艙內之人是死是活,其實并不重要。因為你們大概是找錯船了。”
河匪一愣,茫然地看著賈雨村,賈雨村悠然道:“你們上船上人,那船上有幾個人?”
河匪肯定地說道:“三個人,艙內一人被殺,艙外兩人中有一個功夫了得,殺了我三個兄弟。
我逃跑之時被他砍中一刀,僥幸不死,因為擔心有人報案,便一直藏起來養傷。
最近傷勢好了些,實在憋得難受,便到青樓過夜,想不到元氣大傷,雄風不再。
那臭婊子嘟嘟囔囔,擺著個臭臉,被我甩了兩巴掌。不料她竟然懷恨在心,把我灌醉報了官!”
賈雨村笑道:“這就對了,你們盯錯了船了。我坐的那條船,只有船主一個人,哪來的第三個人?”
河匪難以置信:“不會吧,盯梢的是老四,人送綽號‘千里眼’,按理說他肯定不會盯錯啊。”
賈雨村心說好險,要是沒死的這個是千里眼的話,沒準就能認出自己來,可見老天有眼。
賈雨村擺擺手:“你們常年在江上活動,自然知道那種載客的小船往來穿梭,都是一個模樣。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便是看錯了也不足為奇。如今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就是證據。”
河匪還在遲疑,賈雨村忽然問道:“你可知,殺害有官身的人,是什么罪嗎?”
河匪挺挺胸膛:“不就是個死嗎?老子殺過不少人,這條命反正也保不住了。
別說一個賈雨村,你們不是把全縣三年來的案子都算在老子頭上了嗎?無所謂!”
賈雨村冷笑道:“全縣三年的案子,只怕也沒有一個是殺官的!我當時雖免職了,可依舊是官身!
大康律法,以民殺官者,必死!且官員家眷可叩請朝廷,親自動手,為親人報仇!”
河匪一愣,他又不是法律專家,平時也不研究律法,因為研究多了會容易影響他當河匪的決心。
所以他看向知縣,知縣在賈雨村的目光逼視下,不得不點點頭。賈雨村所說確實是律法條款,抵賴不得。
賈雨村指著嬌杏道:“這就是我賈雨村的夫人,山西人,有一手刀削面的好本事,而且對我十分愛慕。
所以你該慶幸,若是你殺的真是賈雨村,她一定會上書朝廷,請求親自動手,把你千刀萬剮,在刑場上賣藥!”
大康年間,相信人肉能治病的大有人在,每次有囚犯砍頭時,都會有人高價向劊子手求購鮮血和鮮肉。
而且淳樸的百姓們相信,人血和人肉只有在人還沒斷氣的時候,才有極高的藥效,如果死了就沒用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說法,才讓囚犯能得全尸,民間下葬也不至于被人挖墳掘墓,淪為藥渣。
劊子手眾目睽睽之下,最多給饅頭沾點血,或是趁人不備,挖一小塊肉下來,位置還不能太明顯。
所以圍觀群眾能買到的鮮肉,多以隱秘部位為主,口味經常一難盡,可謂良藥苦口。
賈雨村笑道:“想想那場面,你被綁在架子上,我夫人一刀一片兒,想要哪塊兒削哪塊。
滿身鮮血,買藥之人饅頭自備,蘸一次血收一兩銀子;想要肉的,按部位優劣算錢。
臉上的肉,二兩銀子一片,胸脯和腿上的肉,三兩銀子一片,后背的肉最嫩,五兩銀子一片。
買一塊后背的肉,搭一塊囔囔踹。屁股上的肉大點塊兒,高點稱,只賣半兩銀子即可。
而且保證都是活肉,賣到你全身只剩骨頭架子,你還是活的。我看賣藥的銀子,也夠我夫人富貴終老了……”
賈雨村的話還沒說完,河匪已經嚇瘋了,他瘋狂地大喊:“我上錯船了!我殺錯人了!
我殺的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殺的不是賈雨村,絕不是賈雨村!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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