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
一名緹騎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
“啟稟大人,李總管來了。”
南-宮玨的眉毛,微微一挑。
動作真快。
他剛從鎮國公府回來,皇帝的眼睛,就跟到了。
“讓他進來。”
片刻之后,李總管帶著兩名小太監,和一名背著藥箱的老者,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攤還未干涸的血跡,又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赤裸著上身,渾身纏滿繃帶的南宮玨。
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駭,但臉上的笑容,卻愈發諂媚。
“哎喲,南宮大人,您這是……”
他快走幾步,躬著身子,滿臉關切。
“陛下聽聞大人為國負傷,心疼得不得了,特意讓奴才,帶著太醫院的劉院判,前來為大人診治。”
“陛下還賞下了千年的人參,百年的靈芝,讓大人好生修養。”
他說著,身后的小太監,便將兩個精致的錦盒,呈了上來。
南宮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有勞李總管掛心。”
“替我,謝過陛下隆恩。”
他的聲音,平淡,疏離。
李總管也不在意,只是對著那名劉院判使了個眼色。
劉院判連忙上前,對著南宮玨行了一禮。
“鎮撫使大人,請讓老夫,為您把脈。”
南宮玨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很穩。
但手腕上,一圈猙獰的,深可見骨的牙印,讓劉院判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這是……自己咬的?
他不敢多想,連忙收斂心神,三根手指,搭在了南宮玨的脈搏上。
片刻之后。
劉院判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臉色,也從凝重,變成了驚疑。
“怎么了?”
李總管在一旁,輕聲問道。
劉院判收回手,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看了一眼南宮玨,欲又止。
“但說無妨。”南宮玨淡淡地說道。
劉院判深吸一口氣,躬身道:“回大人的話,大人的傷勢,極其復雜。”
“外傷且不提,都是些皮肉筋骨之傷,用最好的傷藥,將養些時日,便可痊愈。”
“只是……”
“只是什么?”李總管追問。
“只是大人的體內,除了氣血虧空,經脈受損之外,還多了一股……一股極其陰狠霸道的‘煞氣’。”
劉院判的聲音,有些干澀。
“這股煞氣,想必是那趙無極臨死前,灌入大人體內的。它盤踞在您的氣海之中,如同劇毒,無時無刻不在侵蝕您的生機。”
“尋常藥物,根本無法祛除。若是強行運功逼出,只會引得煞氣反噬,爆體而亡。”
“這……”李總管的臉色也變了。
“那依院判之見,該當如何?”
劉院判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恕老夫無能。”
“此等沙場煞氣,已非醫藥能解。除非能找到傳說中的佛門高僧,用至陽至純的佛法,日夜洗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但,也只能壓制,無法根除。”
“今后,大人切不可再與人動用內力,否則,每動用一次,煞氣便會壯大一分,離那油盡燈枯之日,也就更近一步。”
他的話,像是一道道驚雷,在大堂中炸響。
沈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能動用內力?
對于一個武者而,這和廢了,有什么區別?
李總管的眼中,也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他看向南宮玨,想從他的臉上,看到驚慌,看到恐懼,看到絕望。
但他失望了。
南宮玨的臉,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仿佛劉院判說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不相干的人。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嘴角,甚至還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我知道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
“有勞劉院判。”
劉院判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被李總管一個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那南宮大人,就請好生將養。”
李總管臉上的笑容,又重新堆了起來。
“奴才還要回去向陛下復命,就不多打擾了。”
他說完,深深一躬,便帶著劉院判和兩名小太監,匆匆退了出去。
大堂內,又恢復了死寂。
“大人!”
沈煉終于忍不住,單膝跪倒在南宮玨面前。
“您的身體……”
“死不了。”
南宮玨打斷了他,聲音里,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疲憊的笑意。
他抬起自己的手,看著那微微顫抖的指尖。
他能感覺到,那股盤踞在丹田里的陰冷力量,像一條冬眠的毒蛇。
他知道,劉院判沒有說謊。
趙無極,那個征戰了一生的軍神,把他畢生的殺伐之氣,都送給了自己。
這是一份,最惡毒的,臨別贈禮。
“陛下,真是好算計。”
南宮玨輕聲呢喃。
他賜予自己無上的權力,最鋒利的刀。
也同時,給自己戴上了一副,最沉重的枷鎖。
他要的,是一把會殺人,會咬人,但絕不能噬主的刀。
一把,隨時可以被他折斷的刀。
“呵呵……呵呵呵呵……”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在空曠陰冷的大堂里回蕩,顯得格外詭異。
沈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他。
他不懂,為何到了這般境地,大人還能笑得出來。
南宮玨止住笑聲。
他看著沈煉,那雙黑色的眸子里,燃起了一簇,瘋狂的火焰。
“沈煉。”
“卑職在。”
“你覺得,我的血,是什么顏色的?”
沈煉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南宮玨沒有等他回答。
他伸出手指,沾了沾自己胸前傷口滲出的鮮血,然后,緩緩地,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
“是熱的。”
他看著沈煉,笑容,燦爛而猙獰。
“我的血,還是熱的。”
“只要它還是熱的,我就不會倒下。”
“這天下,就沒有什么,能殺死我。”
沈煉的心,被這股瘋狂的氣焰,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
陛下選中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怪物。
他不是刀。
他是一頭,被關在籠子里,被敲斷了獠牙,卻依舊渴望著撕碎一切的,洪荒兇獸。
而陛下,親手打開了籠子。
他想要看到的,或許,就是這頭兇獸,如何用最慘烈的方式,將這片天地,攪得血海滔天。
沈煉低下頭,將所有的情緒,都深深地埋藏了起來。
“卑職,誓死追隨大人。”
“很好。”
南宮玨站起身,巨大的痛楚讓他身體晃了晃,但他終究還是站穩了。
他沒有再穿上那身血衣。
就那么赤裸著傷痕累累的上身,走出了大堂。
“把名單拿來。”
他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詔獄。
“下一個。”
“該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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