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動作,奇怪地看過去,瞬間睜大了眼睛——
只見霍乾念身子未動,手指卻伸進膝蓋上那滿是血跡的草藥布巾底下,手指深深地摳進傷口,將那被飛刃貫穿的血洞,再次狠狠插搗得鮮血淋漓。
血汩汩地從他膝蓋上冒出來,流的到處都是。
他疼得臉色慘白,渾身不住發抖,冷汗幾乎要將衣服濕透。
他的臉色那樣灰敗,可那雙已徹底清醒的鳳眼,里面竟全是冷冽又高傲的光彩。
他疼得身子微微痙攣,說話都斷斷續續,語氣卻格外輕快有笑意:
“我是沒有力氣打打殺殺了,可只要有這傷口在,我可以再這樣……做一萬次你有多少銷魂一笑,盡管拿來。”
重新奪回身體控制權的霍乾念,一瞬間令知羅感到壓迫。
他那和從前一樣淡定自若、天下盡在掌握的氣勢,令知羅從心底感到恐懼。
她忍不住后退,一不留神跌下床榻,胡亂拿起衣裙穿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你比我瘋多了,霍乾念!”
扔下這樣一句話,知羅黑著臉,大力摔門而去。
與此同時,另一邊。
榮易和羅東東穿著夜行衣,潛入顏府又離開后,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感到有些茫然。
他們在京都御賜的將軍府,早就被沒收了,所有財產也盡數充公。
倆人趕路疲憊,不想這么快回酆都山的營地,可既無落腳處,身上也湊不出二兩銀子,該到哪兒去呢?
好在榮易的老相好多,都是對他死心塌地的,哪怕榮易如今被免職,身上一個銅板都沒了,那些相好也還是戀著他。
“你想好了沒有,去誰家啊?紅桑?連翹?水仙?你特娘真是個養花的!”羅東東抱怨,揉著癟癟的肚子,“俺餓了,又困又累,你趕緊想吧!”
榮易翻著眼睛想了好半天:
“去紫蘇家吧,她那獨門獨院,安靜,少有人來,不給她惹事。”
有了目的地,兩人馬不停蹄而去。
榮易熟練地翻墻跳進院子。
羅東東一條胳膊不方便,騎了兩天馬又累,還等著榮易給他開門呢,結果就聽見榮易直接進了屋子,隨著一聲嬌滴滴又迷迷糊糊的“哎呀”聲響起,屋門“啪”一聲就關上了。
羅東東愣了一下,氣得直罵:
“狗東西!見色忘友的狗!”
他忍不住踹了院門一腳,門沒開,但從里面拋出個鼓囊囊的錢袋子。
榮易壓低嗓音在里面喊:“你先找個地方吃點喝點去,一個時辰——不,兩個時辰以后再回來!”
知道榮易那廝肯定要忙活一會兒那點事,羅東東罵罵咧咧拿起錢袋,悠哉地找酒館去了。
只是到處找了一大圈,因為如今的新女子律例,夜市上幾乎見不到姑娘,全是一水兒的老爺們在喝酒、吹牛、打架,吵吵鬧鬧的,特沒勁。
羅東東專門挑了個人少的臨街酒鋪,點了三斤牛肉,一碟油爆花生米,一盤清腌芥菜,風卷殘云吃了個干凈。
肚子里踏實了,人也跟著踏實下來,隨后又灌了二斤白酒下肚,頓時從頭到腳通體舒泰,來到了喝酒最妙的層次——
即醉而不倒,整個人舒服的飄飄然,一點難受勁都沒有。
羅東東拿袖子擦擦嘴,望著街上甩手走路的行人,又看看自己空空的一只袖管,輕輕嘆了口氣。
自從失去胳膊以來,羅東東就陷入了一種極其擰巴但又不好說的日子。
按道理,因傷殘疾的將士,因為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作戰,全都要領了撫恤金回家。
而羅東東則憑云琛的力保,硬是留了下來。
為了不辜負云琛,也不想讓旁人看扁自己,羅東東咬著牙完成和別人一樣的訓練任務,日常吃喝拉撒,從來不讓人幫忙。
軍中也從沒有人輕視過他,甚至以榮易為首,天天想著法子拿他斷臂開玩笑,當作普通人一樣對待,就為了讓他心里好受些。
但羅東東不傻,周圍人玩笑的時候刀子嘴,真有事的時候,上戰場的時候,全都默契地在一旁照應他。
羅東東既感激,又愧疚,繼而慢慢開始自卑,覺得自己是虎威軍的負擔,是云琛的累贅。
他想過請辭,可說不出口,舍不得放棄軍籍,離開那待了十幾年的軍營,離開云琛這樣好的將領。
他想繼續堅持下去,可就必須要一輩子承受別人的幫助和恩情,自己卻根本還不起。
這些糾結又痛苦的情緒,羅東東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聲接一聲地嘆。
這時,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停在了他面前。
“羅營長?”
這故人稱呼加上熟悉的女聲,令羅東東抬頭看去。
華麗的馬車轎子里,轎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似笑非笑、勾人心魂的美人臉。
知羅的朱唇一張一合,像有魔力似的,吸引羅東東不自覺上前,一股奇異的甜膩鉆進他的鼻子,勾起他身心的燥熱。
他那最后一絲清醒神智聽見的,只有知羅柔媚入骨的聲音:
“羅營長,夜深露重,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隨后,馬車在街角深巷里停了整整一夜,車身吱呀吱呀晃動不停,車前的金銅雙鈴來回搖擺,發出清脆的混響。
美人香汗化作紅霧,消散在初雪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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