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塵埃落定,周攢低頭,盯著右腳上漸漸癟下去的淤青,腦后露出一段修長的脖頸,如玉似地發著光。
還能有誰呢。
無非就是郁孟平。
原來她昨晚真的見到他了。
但他沒有出來見她。
周攢鼻腔發酸,抬頭看向聶青濃的時候,紅了眼眶。
她始終是愛他,也是想他的。
周攢以為郁孟平會出來見她,或早或晚,可她等了許久也不見這個人的蹤影。
直到她的腳踝快好了,他們也沒見面。
別人都說睹物思人,可周攢到了倫敦后就和過去的一切斷了聯系,已經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讓她思人。
做完作業后,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怔怔地發呆。想郁孟平想她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聶青濃不忍直視,但也不知道說什么開導她。因為在她心目中,她也覺得她二哥和周攢很相配啊。
可惜他們之間還隔著必須要有人妥協才能解決的矛盾。
仔細想想,她和齊碩之間也是這樣,但他們選擇了分開。可分開后,她會因此開心么?也不見得的。
曾經一切都和你十分匹配的人出現過,且彼此都真心相愛過,并不會有下一個更乖的情況。
更多的是念念不忘。
周攢嘆了口氣對聶青濃說:“我以前一直以為我不欠你二哥,但現在看來我欠他很多。”
聶青濃在想別的事,卻也應和道:“他算是我們這個圈子里最靠譜的一個了。”
周攢幸福地抿唇笑:“是啊。”
周攢是過了幾天才發現,郁孟平對她的好不僅體現在衣食住行上,連她的家人也被他悄無聲息地照料著。
那天她上完課回家,她的腳已經不需要駐拐杖,因此也沒讓聶青濃來載她回去。
周攢自己走回去的。
一邊走的時候,一邊隨便看看,試圖能不能看到郁孟平。
她要求了好幾遍家里的英國女管家自己要見郁孟平,那個女管家只說:“我真的不知道郁孟平是誰。”
家里小姨的微信電話打了過來,來問周攢表妹應該怎么學英文。
自從周攢來英國留學后,她就成了家族里會讀書,且有出息的代表。只要有關于學習的事情,就會來咨詢周攢。
小姨的女兒今年才六歲,居然已經開始學英語了。周攢想起自己第一次學英文26個字母還是在念初中的時候。
她一面留意街邊的窗戶鏡子,一面和小姨傳授學英文的方法。
說完后,小姨說了幾句謝謝,最后感慨一句:“攢攢,幸好你就要回來了,你爸上次去醫院做手術,醫生都讓他多休息休息,現在他還在每天加班,說要多給你寄點錢,我們怎么說都不聽勸。你回來就好了。”
周攢心頭猛地一跳。
她完全不知道周爸進醫院的事兒。
之前每周給他們打電話的時候,也沒聽他們提起過。
來海外念書,最放心不下的除了郁孟平就是家里的爸媽和幾位老人。
而且周爸還是為了多給周攢掙點錢才住進醫院。
周攢的心跳個不停,一直給周媽微信打電話,她從沒覺得等待的時間這十幾秒的時間是如此漫長。
郁孟平小時候就是過慣了這樣的日子吧,想要爸媽在身邊的時候,總是天南地北,隔著時差,什么忙也幫不上。
周媽接起電話的下一秒,周攢就單刀直入。
“悖闥嫡饈擄!
背景里有周爸咳嗽的聲音,一聲忍著一聲,周攢聽著難過。
“都已經過去了,攢攢,你別擔心。都是去年11月底的事情,你爸現在好著呢。而且,你男朋友都幫忙的,都不需要我們多費心。”
“什么男朋友啊?”周攢不死心地問。
真的是郁孟平么?
他們都沒見過郁孟平長什么樣子。
而且那時候她和郁孟平都已經分開了。
周媽像是在回想,忽然很歡快地說:“就是你男朋友啊,你還記得你大一那年暑假,生病住院,我們接到過你男朋友電話,這聲音我一直都記得呢。”
周攢沒來由地難受起來。
她在想這兩年自己都在干什么!
怎么如此狠心地不去聯系他!
即使分開了,不能在一起,她也該給他發個短信,哪怕是新年祝福呢!
然而什么都沒有。
就讓郁孟平在夜里孤寂。
周攢又和周媽交代了幾句,之后加快速度回了家。
一到家推開了門,就抓著那個英國管家問:“emily,你無論如何都要告訴我你的雇主是誰,讓他聯系我。”
emily臉上依舊溫和得疏離,以為還是平常那樣:“哦,親愛的周小姐。我已經和你說了很多遍了,我受雇于中介機構,并沒有見過你說的郁孟平。”
她不會說中文,郁孟平這三個字被她念得稀奇古怪。
她怎么可以把郁孟平念得如此難聽!
周攢不允許。
“別說話了,emily,那讓你老板聯系我,如果今晚你老板不給我打電話,我
就解雇你。讓你從哪來就回哪去。”
emily一點也沒有被冒犯的意思,她冷靜地說:“中介已經支付我全部費用,不管你什么時候解雇我,我都能領到這筆錢。”
“還有,作為我服務的對象,你不覺得自己這樣很失禮么?”
周攢忽然間脫了力,垮下來,雙手捂著臉,濕熱的淚水落下來,沒一會兒整個掌心都是了。
“我知道,我很失禮,你讓他聯系我吧,怎么樣都好,我真的很想他。”
“你為什么不自己聯系他呢?”
“我打不通電話,消息留也沒有回復,你以為我笨到這個地步么?”
emily四十多歲,她憐愛地拍拍周攢肩膀:“哦,親愛的,就哭出來吧。既然想他就哭出來吧。”
“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出現了呢。”
周攢現在什么都聽不進去,她其實也不怎么想哭,但感覺就是心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她再也見不到郁孟平了么?
好像是的。
周攢伏在emily肩頭,慟哭。哭累了才回房間。
過兩天,聶青濃要來帶周攢去醫院復診,她在周攢房門外敲了很久,周攢也不愿意開門讓她進來。
唯一開門的條件就是讓聶青濃去聯系郁孟平,否則她就這輩子也不出來。
聶青濃不吃這套,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說:“那你別出來吧,就在房間里變老,長皺紋,頭發變白。到時候我二哥在外頭吃香的喝辣的,依舊年輕。”
沒一會兒,門就開了一道縫。
周攢像是只憤怒的小倉鼠,在這縫里反擊聶青濃:“你瞎說,我沒變老,我還是很漂亮。”
可聶青濃看過去,周攢的那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地說:“好好好,你還是很漂亮,和我二哥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周攢才開心。
可她揪著聶青濃的衣服討好地說:“你幫我聯系聯系他唄,他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其實聶青濃也聯系不到郁孟平,圈子里的人說郁孟平現在和江家爭得你死我活,行蹤飄忽不定,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在哪兒。
可為了不讓周攢傷心,聶青濃一口答應。
隨后兩人坐在地板上??瘋瘋癲癲地又哭又笑。
從挪威回來已經過去一個月,二月中下旬的時候,周攢意料之外得知了尹自牧的消息。
尹自牧審查本科生論文的時候,有人舉報一個男學生的論文是買來的,這男學生的論文正好由他管,在他手上。
按照正常邏輯,尹自牧只要把這件事報上去,該罰得罰,該處置的處置就行。
可問題出在這男學生是f大校領導的獨生子上,這可就難辦了。稍微知道利弊的老師都在這時候隱身回避,偏偏尹自牧不知所謂地往上遞,上一級的領導壓著不動,他就繼續遞,甚至越級遞。
最后他就給護著兒子的校領導找了個借口開了。
這件事幾乎傳遍了周攢本科同學的微信朋友圈。
此刻周攢正坐在倫敦的一家咖啡館,和尹自牧面對面聊著。
周攢笑著問:“不在f大教書了,尹老師以后想干嘛?”
尹自牧喝了口咖啡,他有種卸下包袱后的輕松,“我以為你要和其他人一樣說我怎么為了這點不相干的小事和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尹自牧是個慎獨謙謙君子,不欺暗室,周攢一直都很欣賞他的人品,并以之為目標。
因為懂得,所以飽含真誠地說:“因為我知道尹老師不是這樣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尹自牧頓了頓,目光從周攢臉上落到眼前的咖啡上,那淺褐色的液體倒映著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她像顆小石子兒,把自己打磨成了光滑的鵝卵石,精神飽滿,有林下風致,卻也有點憔悴。
是為了那個人么?
不過還有人能理解支持自己,也是件很開心的事。
尹自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用擔心我,目前我就是想散散心,已經有其它高校給我發offer了,待遇只高不低。”
周攢不假思索地說:“應該的,以尹老師的本事來說值得這些offer。”
他們輕松簡單地敘敘舊,周攢從連日緊繃的狀態中松懈下來。
可尹自牧還是能察覺到那些笑很是勉強。并不是不想笑,而是處于難過的愁緒中,這些愁緒牽動著周攢的神經。
快要喝完咖啡的時候,尹自牧問了一個讓周攢猝不及防地問題。
他問周攢:“你還在等那個人么?”
好想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們郁家最近不太好,我也是聽人談起,在我離職前,姜致年姜老師本來想保我來著,但他現在也自身難保。”
這么久以來,她頭一次聽到郁孟平的消息。
更沒有料到這個消息會從尹自牧口中得知,然而聽到后,那顆心不免揪著。
“他還好嗎?”眼睫毛顫顫地問。
尹自牧聳了聳肩,“他們江家的勢力這么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說扳就能扳倒的,不然郁家早些年也不會無動于衷。而他現在也不是單純為了他姑姑了,他們郁家可以說是被逼無奈,要放手一搏。”
“你也別太擔心,很多人都忌憚著江家,不會在這回合讓他們得逞,不然一家獨大,對誰也沒有好處。”
“就是通往勝利的道路總要吃點苦頭。”
如同四兩撥千斤般運籌帷幄,尹自牧不動聲色地和周攢分析局勢。
周攢松了一口氣。
得知這樣的消息,本來想見郁孟平急迫的心情也緩和了不少。
不管怎么說,唯愿他平安。
周攢看過去,不經意間細細打量起尹自牧,以前只把他當老師看,只有尊敬,可現在看來他身份也是不一般。
連聶青濃都不知道的消息,尹自牧又是從哪里知曉的?
尹自牧依舊淡定地喝咖啡:“不過,周攢,你想過沒有。就算他們郁家沒事了又怎么樣?你知道進了外交部,要往上走,必須要經常分配到國外。”
“郁孟平不可能會和你一起。”
他緩慢地將這個殘忍地事實說給周攢聽。
周攢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那張好不容易開心一點的臉,又耷拉下來。
尹自牧瞧了周攢一眼,垂下眼眸看著那杯咖啡,緩慢又肯定地說:“但是,我愿意陪你去。”
這是他藏在心底許久的話,說出來的時候輕松許多,可到底是有些緊張,虛攏的拳頭手心都是汗。
尹自牧保持這個姿勢有些僵硬,他慢慢朝周攢看去,揭露這個答案,卻看到周攢呆楞的模樣,心中已然是明白。
周攢有種奇異的惶恐,忽然覺得渾身發癢發熱,讓她不自在。
“尹尹老師我”周攢紅著臉,不知道怎么回復是合理,不失禮節的。
尹自牧為自己爭取:“周攢,如果你是要顧忌師生情誼,可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我辭職了。”
“尹老師永遠是我的老師。”周攢脫口而出。
見到周攢認真的神情,尹自牧忽然苦澀起來。也許他今天就不該和周攢提起這件事,就讓那微酸的愛戀藏在青翠的松柏間。
過了許久,他周正地淡笑,主動調節氣氛:“你就這么喜歡郁家老二那個混賬啊。”
“可是,我愛他。”
盡管他是浪蕊浮花一朵,可他本性良純。
教會她難過了要睡在舒服的床上讓自己好受一些。
教會她字正腔圓地法語發音。
更教會她盛氣凌人,偏偏驕縱。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讓周攢給弄丟了。
直到和尹自牧分別,周攢還是覺得今天的見面怪怪的。
從咖啡館坐地鐵回家,正好遇上了倫敦的地鐵大罷工,地鐵只運營到一半,就隨意地把大家拋在半道上,跑出去參加抗議游行隊伍了。
和周攢一道下來的乘客滿是抱怨:“這地鐵費用從前年到現在都漲了快1磅了,他們還要怎么樣!”
周攢聽著笑笑,跟著人群往外走,大街上擠滿了人,周攢走了兩個街區才打到車回到家。
空蕩蕩的家,她已經把emily辭退了,反正她的腳也好了,不瘸了,不需要人照顧。
而且她這房子破破小小,還有個管家,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話。
rebea最近和edward吵架,想要分手。不過她覺得提分手要當面提,不然顯得很不尊重人家。
雖然周攢覺得她這次去牛津很有可能還會和edward滾到一張床上。
而聶青濃又約著和朋友去別的地方玩了。
大家的生活都在繼續往前,不管好的壞的,周攢想自己也不應該繼續留在原地。
就算要等郁孟平,也要讓自己變好,變優秀地等她。
她帶著一身疲憊落入柔軟的床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大門的門鈴聲,而且還越來越急躁。
rebea這個女人怎么老是忘記帶鑰匙?!
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她快把她盡職盡責地照顧周攢的美好形象毀了!
就在門鈴響起的第六十八下,周攢終于認命地從床上起來,去開門。
就在她昏昏欲睡想要罵人的時候,郁孟平一身清寂地站在門外,西裝革履。
遠處是倫敦到了晚上七八點依舊是微微亮的煙熏玫瑰的天色。
他很是春風得意地笑起來。
周攢得承認,她心目中那個慵懶又矜貴得度的郁孟平回來了。
郁孟平溫潤地笑:“聽說,你很想我。”
有一句詩怎么說來著,待浮花浪蕊俱盡,伴君獨幽。
周攢的眼眶濕潤得如同萬千繁星般閃耀起來。
郁孟平走上前,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在她耳畔輕聲說:“我也是。”
作者有話說:
終于和好了……
這一章把尹老師的線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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