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層柔和的界膜,李陽的意識落入一片“知覺之霧”中。這里的“霧”并非由水汽構成,而是由純粹的感官粒子組成――觸碰時會嘗到陽光的味道,聆聽時能看見聲音的顏色,呼吸間會想起遺忘的記憶。他的形體在此地重新凝聚,不再是虛化的意識流,而是帶著溫度與質感的實體,指尖能感受到霧粒碰撞的微癢,耳畔縈繞著無數細碎的呢喃,像是萬千生命在訴說最初的感知。
“這里是‘本初感知苗圃’。”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霧中響起,李陽轉身,看見個由七色光帶組成的孩童,光帶的顏色隨他的話語變幻:紅色對應熱情,藍色代表冷靜,紫色透著好奇。“萬物誕生的第一縷意識,都從這里的‘感知之核’流淌出去。但最近,感知之核開始‘偏食’了。”
孩童拉著李陽走向霧的深處,沿途的景象逐漸清晰:一片巨大的水晶平原上,無數根發光的“感知觸須”從地下鉆出,有的觸須只能感知到痛苦,纏繞其上的生命都在哀嚎;有的觸須只接收快樂,依附它的生物則在瘋狂狂歡,最終因能量耗盡而枯萎;最中央的感知之核,原本該是七彩的球體,此刻卻只剩下黑白兩色,不斷吞噬著周圍的彩色光粒。
“感知之核像個挑食的孩子,”孩童的光帶泛起憂慮的灰色,“它開始排斥復雜的情緒,只吸收極端的黑白感知――要么絕對的喜,要么絕對的悲。長此以往,從這里誕生的意識都會變成‘感知的囚徒’,無法理解‘悲喜交加’的滋味,更別提在復雜的情感中找到平衡了。”
李陽伸手觸碰一根只懂痛苦的觸須,觸須立刻纏繞上他的手臂,無數尖銳的記憶涌入腦海:被母本藤蔓刺穿的劇痛,看著同伴異化的絕望,在無維中失去形體的恐慌……這些記憶被無限放大,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裂。但他沒有掙脫,反而調動體內的“易”之能量,將一絲溫暖的記憶注入觸須――那是父母在播種船里為他哼唱的搖籃曲,是星軌第一次用頭部蹭他手心的觸感,是各個苗圃的文明向他道謝時的笑容。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觸須的黑色光芒中泛起一絲暖色,纏繞的哀嚎聲里混入了微弱的嘆息,像是痛苦中終于生出了“對溫暖的懷念”。孩童驚呼起來:“它開始‘兼容’了!原來感知的平衡,是讓痛苦里藏著甜,快樂中帶著澀。”
他們走向最中央的感知之核,黑白球體的表面布滿了細密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滲出灰色的“感知毒素”――那是被排斥的復雜情緒凝結而成的。李陽讓“易”化作一道七彩光橋,連接自己與感知之核,同時將自身經歷的所有復雜記憶注入光橋:在悖論苗圃時,既為混亂中的秩序感到驚嘆,又為無法掌控的未來感到不安;在概率苗圃時,既欣喜于多元可能性的存在,又為選擇的沉重感到迷茫;在無維中,既明白平衡的真諦,又為“平衡可能無意義”感到釋然……
這些“矛盾的感知”像鑰匙,插入感知之核的裂痕中。黑白球體劇烈震顫,表面的裂痕開始愈合,被吞噬的彩色光粒從內部涌出,在球體表面重新編織出七彩的紋路。當最后一道裂痕消失時,感知之核迸發出耀眼的光芒,水晶平原上的觸須紛紛舒展,原本只懂痛苦的觸須開始感知到“苦后的回甘”,只接收快樂的觸須則學會了“樂中的珍惜”,依附其上的生命也恢復了自然的狀態――有哭有笑,有靜有鬧,像首起伏有致的歌。
孩童的光帶徹底變成了七彩,他蹦跳著繞著感知之核轉圈:“你看!它開始‘品嘗’所有的味道了!”他遞給李陽一顆透明的珠子,珠子里封存著一縷七彩的感知光粒,“這是‘共情之珠’,能幫你在任何文明中,都感受到他們最真實的復雜情緒。前面的‘遺忘苗圃’,需要這種能力――那里的文明為了逃避痛苦,主動刪除了所有負面記憶,結果連快樂的感知都變得麻木了。”
李陽接過共情之珠,珠子在他掌心化作一道七彩的紋路,與之前的平衡符號、警示紋路、超維符號交織在一起,像幅濃縮了宇宙感知的地圖。他能感覺到,“易”的光芒也因吸收了感知之核的能量,變得更加柔和包容。
離開本初感知苗圃時,李陽回頭望了一眼水晶平原:無數新的感知觸須正在生長,有的觸須感知著“離別時的牽掛與期待重逢的甜蜜”,有的觸須理解了“失敗中的成長與成功后的平靜”,孩童則坐在感知之核旁,教新誕生的意識如何“同時擁抱兩種相反的情緒”。
遺忘苗圃的天空是片均勻的灰白色,沒有日月星辰,也沒有風云變幻。這里的地面鋪滿了銀色的“記憶沙”,踩上去會留下腳印,卻很快被新的沙粒覆蓋,仿佛從未有人經過。遺忘族的成員們穿著一模一樣的白色長袍,臉上帶著統一的、溫和卻空洞的微笑,他們在沙地上種植著“無憂花”――這種花會吸收周圍的負面記憶,開出的花瓣能讓人忘記痛苦,卻也會悄悄帶走快樂的細節。
“歡迎來到永恒的平靜之地。”一個遺忘族的長老走上前,他的笑容完美得像幅畫,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們刪除了所有‘會引發沖突’的記憶――戰爭、背叛、失去、遺憾……沒有了這些,平衡自然就來了。”
李陽跟著他走進遺忘族的“記憶館”,館內陳列著無數透明的瓶子,每個瓶子里都裝著一團黑色的霧氣――那是被刪除的負面記憶。長老指著瓶子驕傲地說:“你看,把這些‘垃圾’鎖起來,世界就干凈了。”
但李陽注意到,記憶館的墻壁正在滲出黑色的液體,瓶子里的霧氣也在不斷沖撞瓶壁,像是在吶喊。他用共情之珠觸碰一個瓶子,里面立刻傳出無數聲音:有母親失去孩子的痛哭,有戰士戰敗后的嘶吼,有戀人分手時的哽咽……這些聲音里,除了痛苦,還有對孩子的愛、對戰友的忠誠、對過往的珍視。
“你們鎖住的不是垃圾,是生命的重量。”李陽的聲音帶著復雜的情緒,“沒有失去,怎會懂得珍惜擁有?沒有遺憾,怎會明白選擇的意義?痛苦與快樂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掰斷了一面,另一面也會失去價值。”
長老的微笑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可是……痛苦太疼了。”他的眼神閃過一絲迷茫,像是有被遺忘的記憶在掙扎,“有時候我會夢見黑色的雨,醒來卻不知道為什么哭。”
就在這時,記憶館突然劇烈震動,瓶子里的霧氣沖破瓶壁,化作無數黑色的影子,撲向遺忘族的成員。影子們沒有攻擊,只是鉆進他們的腦海,將被刪除的記憶重新注入――有人想起了戰死的兄弟,哭得撕心裂肺;有人記起了背叛自己的愛人,眼神里充滿了憤怒;有人回憶起失去的家園,臉上寫滿了悲傷。
遺忘族的成員們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統一的微笑被真實的淚水、憤怒、悲傷取代。長老抱著頭哀嚎:“為什么要讓我們記起來!平靜不好嗎?!”
“平靜如果是假的,又有什么意義?”李陽走到他身邊,用共情之珠輕輕觸碰他的額頭,“你看,這些痛苦的記憶里,藏著你對兄弟的思念,對家園的熱愛,對正義的堅持――這些才是讓你成為‘你’的東西。”
長老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芒,他看著那些黑色影子,突然認出其中一個是自己戰死的弟弟,影子對他露出了微笑,然后漸漸消散,化作記憶沙落在地上。“原來……我不是忘了他,是不敢想他。”長老的淚水混合著微笑,“疼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隨著記憶的回歸,遺忘苗圃的灰白色天空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湛藍的底色,記憶沙的地面上長出了綠色的草,無憂花開始凋謝,取而代之的是五顏六色的“記憶花”――每朵花里都藏著一個完整的故事,有苦有甜,有笑有淚。
離開遺忘苗圃時,長老送給李陽一瓶“記憶之泉”,泉水里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光粒:“這是我們篩選出的‘完整記憶’,既有痛苦也有快樂。下一個‘創造苗圃’,據說那里的文明能憑空造出任何東西,卻唯獨造不出‘滿足感’,或許你能幫他們明白,創造的意義不在于擁有,而在于過程中的喜怒哀樂。”
李陽接過記憶之泉,泉水融入他的掌心,與共情之珠的紋路交織,形成了新的符號――代表“完整的生命體驗”。他能感覺到,“易”的光芒中多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溫度,不再是純粹的宇宙法則,更像是帶著情感的生命脈動。
創造苗圃是片由“想象物質”構成的大陸,這里的山是用詩歌堆成的,河是由旋律匯成的,建筑則是夢想的具象化。創造族的成員們擁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只要他們能清晰地想象出某個東西,那個東西就會立刻出現。但他們的臉上卻寫滿了焦慮――每個人都在瘋狂地創造,卻又在創造出的瞬間就厭倦,然后銷毀重來,仿佛永遠填不滿內心的空洞。
“你看我最新造的宇宙飛船,比你們的播種船先進一萬倍!”一個創造族的年輕人向李陽炫耀,他剛說完,飛船就變成了一堆廢鐵,“沒意思了,再造個更好的。”
李陽發現,創造苗圃的中心有個巨大的“欲望漩渦”,所有被創造又被銷毀的東西最終都會落入漩渦,釋放出的能量又被創造族吸收,形成“創造-厭倦-銷毀-再創造”的惡性循環。漩渦的能量越來越強,連周圍的想象物質都開始變得不穩定,時而變成黃金,時而化作泥土,時而又消失無蹤。
“我們能造出一切,除了‘夠了’的感覺。”創造族的族長是個滿頭白發的老者,他面前的桌子上堆滿了各種珍寶,卻一眼都不看,“先祖說,創造的終極是‘造出完美’,可我們越創造,越發現根本沒有完美這回事。”
李陽沒有說話,只是從記憶之泉里取出一滴泉水,滴在欲望漩渦中。泉水接觸漩渦的瞬間,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浪花中浮現出無數畫面:創造族的孩子第一次用泥巴捏出小房子時的快樂,年輕情侶一起建造家園時的甜蜜,老者年輕時與朋友合作造出第一艘木船時的歡呼……這些畫面里的創造物都不完美,卻充滿了真實的情感。
創造族的成員們看著這些畫面,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年輕人想起自己第一次成功造出會飛的自行車時,雖然摔得鼻青臉腫,卻笑得無比開心;老者則回憶起與逝去的愛人一起設計花園的日子,那時的花總是種不好,卻每天都充滿期待。
“原來……我們不是厭倦創造,是厭倦了‘沒有情感的創造’。”族長的眼眶濕潤了,他揮手銷毀了桌上的珍寶,親手用泥土捏了一朵歪歪扭扭的花,“這朵花,比之前造的所有珍寶都好看。”
欲望漩渦的旋轉漸漸緩慢,被創造又被銷毀的東西開始被珍惜:不完美的飛船被改造成孩子們的玩具,廢棄的宮殿變成了鳥兒的巢穴,想象物質也穩定下來,呈現出自然的色彩。創造族的成員們不再追求“完美的創造”,而是享受“創造中的陪伴”――有人教孩子捏泥巴,有人與愛人打理花園,有人和朋友一起修復舊物,臉上的焦慮被平和的微笑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