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昊更是如同一個木頭一樣,他和二皇子同時看到了最前方的那艘船。
上面站著三個人!
左手,白衣官員,手中持有兩江總督震海軍虎符!薛青!
右手,銀甲加身,手中長戟橫臥,背負絨手彎弓!大皇子殿下!
中間,金盔金甲,浴血而出,手中長弓拉滿!范安之!
一箭,劃破長空,伴隨著黎明出現的那一瞬間,直接沖破了陳元昊的鎧甲,一箭穿心!
日光升起來的那一刻,陳元昊倒下來,他不解,他不懂,為什么……
整個海面,慶艦,馳騁!
所向披靡!
大皇子怒目,只說了一個字。
“殺!”
登時,滿天箭雨落下!
江南水寨率先沖出!
局勢……翻天覆地。
雨過天晴。
江南的天出現太陽的時候,整個天空都放晴了,云彩沒有遮蔽日光,暖陽照射下來的時候,海面之上因為云朵的存在,有一片一片的深淺不一,海水翻出了白色的光芒,一閃一閃,如同星河,如同夜空。
海鷗鳴叫著竄在海面上,速度極快的掠了過去,又速度奇快的飛了回來,穿插在浩浩蕩蕩的艦隊兩次,穿過一面抖動在空中的旗幟,旗幟是紅色的布底,金色的大字,上面也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慶。
慶國的海,慶國的船,慶國的人,慶國的故事。
故事開沒有結束,故事才剛剛開始。
范閑收起手中短劍的時候,面前的十八個最后義勇沖鋒的人,也已經倒下了,陳元昊的尸體在不遠處,他雙目死死的盯著遠方,似乎在想念著什么,似乎又在懷念著什么,誰也不知道這一個不可一世的將軍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時光想的是什么,想的是誰,是否后悔,又是否悲愴,是否惋惜,又是否痛苦。
大軍壓境。
浩浩蕩蕩的船只只是過來打了個照面,將十幾艘戰艦以兩江總督手中的鎮海軍虎符叫走,大皇子便不見了蹤跡,誰也不知道薛青和大皇子殿下對著范閑在那艘萬人敬仰的戰船之上說了什么,誰也不知道范閑為什么變得一不發,冷漠的像一個被冷藏了幾百年的尸體一樣,即便是夏棲飛帶著劍江南水寨十二連環塢的所有海匪都到了,他都漠不關心的只顧著自己的殺戮,直到將面前整個船上不愿意離開二皇子的將士全部殺了。
這里全是陳元昊的親兵,親兵的下場很簡單,將帥大勝,他們自當耀武揚威,屠城殺戮,燒殺淫掠隨意為之,而將帥死了,你們也得跟著死。
范閑在旁艦之上,他手中帶著御君劍,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主艦。
周圍的人都看著,都看著范閑,沒有一個人會上去做任何的一件事情。
商船緩緩從海島出發,上面帶著的人,是范若若還有小青、五竹和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知道,他這么出來,定然已經是大勝的場面了,此時對方的艦隊已經完全被江南水寨十二連環塢的船隊包圍在了里面。
監察院的人,在各自的船上,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
“江南駐辦,明七何在。”范閑的語氣平靜,肅殺的氣息讓每個人都憋著一口氣。
夏棲飛立刻縱身一躍,劃過下方的小船,連踩四五個船艙之后,落在了主艦之上,到了范閑的一旁,他跪在地上,“大人!明七在。”
“將江南水寨所有船只驅走,海面之上其他船只全部歸于江南駐辦監察院所有,海中只留下監察院一艘船只,內庫商船一艘,叛軍主艦隊一艘,其他的叛軍全部收押入江南監察院,等候發落。”范閑說道。
“是!”
船隊調頭之后,這里鴉雀無聲,只能聽到海浪敲打船體發出的動靜。
三皇子站在商船之上,手中拿著一個罐子,罐子上面寫著一行密密麻麻的字,誰也看不到寫了什么。
三皇子的平靜超出了預期,他緩緩的走到了主艦之上,只有他一個人。他來到了范閑的身側,平靜的站在他的身后。
夏棲飛走到了房間之中,拿出了兩把椅子,范閑和三皇子坐在了甲板上面,而面前的人,是一眾二皇子及其黨羽,二皇子此時面容憔悴,他傾斜的劉海此時應胡亂貼在了臉上,微長的胡渣長了出來,似乎這一夜憔悴了幾歲。而身旁的葉靈兒死死的抓著二皇子的衣角,面色愁然看著面前的人。
“范閑,你好深的計。”二皇子說道。
范閑并沒有開口,只是平靜的看著如今已經敗了的皇子。他并沒有勝者為王的氣勢,卻又更甚一籌,他的表情沒有勝利之后的挑釁和狂妄,反而這樣的淡漠更讓二皇子崩潰,可是他是皇子,他不可能崩潰,他必須在氣勢上壓倒面前的這個人,即便是他輸了,他也不會害怕,因為他知道,范閑不敢殺他。
“江南道上,有四個監察院安排進來的探子,這件事情我在走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告訴我了。”二皇子說道。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范閑說道。“別說是你,我都不知道,所以你應該明白,這個局早在你我來之前,就已經布置好了,而且每一個點,每一個人,都被抓的死死的。”
“陳萍萍。”二皇子淡然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不可置否,范閑笑道,這和在北齊看到那個何道人的時候,一模一樣,但是這一次的范閑做出的反應卻不一樣。
“你想知道,這四個探子是誰吧?”范閑說道。
二皇子皺了皺,“第一個,青娃兒。混跡在私軍的從中,給你提供了許許多多的情報,也是讓你明白,我藏了精兵在海島之上。”
“沒錯,拉開了整個序幕的人,便是青娃兒,當他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我就明白,江南的事情已經涉及到了各個層面,已經不再是一個內庫和一個明家的事情了,所以第一個暗探,你猜的沒錯,青娃兒。”范閑說著,拿起了身旁的茶杯,可是茶杯之中并沒有茶水,他下意識的向后看去,“曲……”
三皇子的身體觸動了一下。
隨后,一個女子走了過來,將茶水填在了范閑和三皇子的杯子里,明竹香輕聲的說道,“對不起,大人。”
范閑沒有說
什么,繼續喝了一口茶。
“第二個,黑魚。”顯然,二皇子已經看到了站在監察院所在船只甲板上的黑衣,“他是為了保證你在這里可以周旋,并且清楚島上任務的人。”
“當然,我在島上周旋,是為了等待援兵,并且將你們引入江南之外的海域之上,這樣,我們才有勝算,不然的話,即便是上了陸地,即便是到了儋州,我都是要死的。”范閑說道,“黑魚,當然算一個。”
二皇子嘆道,“計劃到這一步,我完全可以認為,是陳萍萍安排的一切,但是陳萍萍為什么知道,我一定會來?”
“他當然知道。”范閑說道,“不光他知道,即便是我想到了一步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在這個時候的我,已經在內庫開啟了招標,而你們一定會受到阻力,明家的招標一定不可能一帆風順,甚至有可能會大大降低了你們的預期和你們計劃,你們未來三年的虧損可能會到達一個承受不起的地步。”
“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會來。”二皇子說道。
“這里面,就要有一個推波助瀾的人。”范閑再次喝了一杯茶,說道,“需要有一個人告訴你,告訴長公主,你們要做什么。”
二皇子的眉目一皺。
“在我帶領著內庫,動用大量錢財和明家開戰的時候,這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是你們京都城打壓我的一個絕好的機會,當然你們都能想到這個機會,因為我一旦動用錢財,戶部那肯定會有動靜,即便是小動靜,也足以讓我的父親,這個戶部尚書被生生拉下馬,但是這個舉措,你們一直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切入點。”范閑說道,“而這個人,就給你們制造了一個切入點。”
“袁宏道。”二皇子看著范閑。
“別說袁宏道之前陷害林若甫,那是你們自己的想法,林若甫現在還在杭州歡天喜地的過著自己的生活,而且,你以為我父親下馬,對于我來說有什么影響嗎?根本沒有,他辭官回家,是我最好的想法。”范閑說道,“也是皇帝陛下,最好的想法。”
二皇子平靜的說道,“袁宏道,是陳萍萍的人。所以……他是第三個……”
“不,他不是。”范閑說道,“江南道有四個暗探,而并不是京都城。”
“在我到達京都城之后,我認為三大員之中,九江提督陳元昊、兩江總督薛青還有江南太守曹顏之中,定然有一個人起碼是忠誠于皇帝陛下的,可是我發現,他們根本沒有,陳元昊是長公主麾下的第一大將,掌握著江南道的全部命脈,為人魯莽,目無旁人,他的行事風格很像是一個掩護,但是我第一時間選擇去動江南水寨的時候,我便見到了他,而且也從他那里發現了他安插在江南道監察院之中的一個間諜,所以他是監察院的人這個可能徹徹底底的被打消了。”范閑說道。
“第二個人,便是兩江總督薛青,他手里有一個江南道上舉足輕重的東西,就是鎮海軍的虎符,我之前在想,若是真的薛青和你們成為了一丘之貉,那么光憑鎮海軍十二萬水師,直接可以揮軍北上,這天下就被你打下來也沒有什么問題,畢竟現在秦恒并不在京都城,而大皇子剛剛接手守備軍,里面葉家的人撤出來之后,也沒有多少人了,所以薛青也不是,而且他為人古怪,千方百計想要殺我。所以他也不是監察院的人。”范閑說道。
“第三個人,江南太守曹顏,他一直在拼盡全力的跟我示好,他五一不表現出來衷心于陛下,衷心于整個慶國,甚至讓我一度以為,他是一個活在江南道上不折不扣被逼到絕路的太守,他無法改變江南道上的所有局勢,他要寄希望于我,可是最后我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就是這個江南太守,只是單純的想要活下去,他手中的秘密一點不少,他只要站出來舉報,一抓一窩沒有任何的問題,可是他并沒有這樣做,他想活下去而已,我便讓他活下去,他不涉及任何的問題,也不涉及任何針對我的行為,他就是江南道上面官員最大的保護網,只有聽他的話,那些官員才能穩穩的繼續做下去,既然如此,這便不是我所能管的了。”
“確實,照這么說,三大員之中,并沒有我可以相信的人。”范閑說道,“但是最可笑的,便是我篡改圣旨的那件事情,當日在內庫之中,我看到了薛青的怒,看到了薛青的殺意,但是奇怪的是,薛青一直沒有動過手,動手的全部都是陳元昊的人,他想要栽贓,他一栽贓,一著急,我就開始考慮薛青。”范閑說道,“直到我進入海島之上,小青到了我的面前,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小青是誰。”
范閑看向了監察院船只上的那個少女,二皇子也甩頭看了過去,連同小青在內的十二個姑娘,穿著紅色的衣服,手中那這劍,七八個已經受了傷,但是她們還是站在那里,還是看著面前。
“殿下,你的產業之中有一個地方叫做秀玉堂,而她們都是秀玉堂下面我救出來的姑娘,小青,將這一切告訴了我,當年薛青將一眾三十個侍女從秀玉堂里面救了出來,給她們吃喝,教她們做人,教她們如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這樣的人,小青跟我保證,他不是一個壞人。”范閑說道,“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在于,我不會懷疑任何一個我身邊的人,即使,她曾經是一個婢女。”
“我信任了薛青,而薛青給了我兩個回應,第一個,便是將整個支援我的大軍,帶到了這里,這一點我很明白,我信任的是對的,而且到現在回想起來,薛青大人,并沒有對我出手過一次。”范閑喝了一口茶,將手中的長劍攥了攥。
二皇子看著范閑,“那第四個人呢?”
“第四個人,是你親手帶到江南道的。”范閑看著面前的二皇子,“這就是這一局強大的地方,其實陳萍萍在江南道上只有三個人,而最后的一個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我放出去消息的地方,只有兩個人知道。”
二皇子瞬間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猛然死死的看著面前的范閑,“你是說……冰云?”
“是的。”范閑微微一笑,“這第四個暗探,便是你的心腹,監察院四處主辦,冰云。”
“哈哈哈哈哈……”二皇子大笑道,“范閑,一個死人而已!”
范閑吸了一口氣,“殿下,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你可還記得,北齊歸京都城,三年前,破廟之外,那一劍?”
二皇子的臉色,瞬間大變。
“四處主辦,冰云,見過監察院副院長大人。”一個清冷的公子聲音,出現在了船艙之中,“重傷在身,恕不迎面。”
“免了。”范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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