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已經完全被包圍在了楓華谷之中,此時的楓華谷里面正是它最美麗的季節,不光是漫山遍野的血紅楓葉,更是連二皇子殿下屯兵所在的山谷之中都是這一片的火紅。
可是無論是在里面長期居住了一個月之久的二皇子,還是在門口附近把守了一個月之久的上杉虎,都沒有心思欣賞眼前的風景,兩軍僵持,現在的二皇子已經是彈盡糧絕了。
“今日如何了?”二皇子的嘴唇有些干涸,倒不是他不喝水的緣故,只是常年生長在南慶的二皇子殿下,并沒有體會過這里的干燥和風吹日曬,如今這一個月的鏖戰下來,已經是有些扛不住了,再加上北方的蟲蟻和南方不大相同,北方的戈壁灘里面的蟲蟻攻擊力極強,這一個月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下來,死于蟲蟻的士兵已經不下百人了。
“回二殿下的話。”說話的,是葉家的那個副將,他跪在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面說道,“還是沒有任何的消息,從北齊上京城趕到這里,最慢也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經一個半月了,還是沒有消息,也沒有范大人傳來的任何訊息。”
“范閑!”二皇子砸手,最終咬牙切齒的罵道,“我知道你是個玩心計的主,跟老子耍花招,等你進了軍營,我讓你悔不當初!”
“范閑有可能來的路上并不是非常舒服的。”葉靈兒低聲說道,“二殿下似乎忘了,他在北齊也不過就是一個囚犯身份。這一路怕肯定不會坐著馬車舒舒服服的來。”
“吊馬車?”二皇子冷峻地笑了笑,“他也要知道,如若是從北齊吊著馬車回來,也要輕松許多了,好好讓他珍惜這一段日子吧,畢竟真正回到了大軍之中,才是悲慘的開始。”
吊馬車就是將人的雙手困在馬車的后方,或者是馬匹的后方,然后一路拉著走,如同當時沈重帶著肖恩一路從北齊入關的地方走到上京城的樣子一般,但是對于皇宮貴族的人來說,這也算不得是酷刑,只是一種特殊的趕路方式而已。
“二殿下,卑職以為,那上杉虎不是那么容易放人的。”副將對著二皇子說道,“上杉虎那人對于情義看的非常之中,之前上杉虎是北齊太后的人,如今范閑殺了北齊太后,而且之前又殘害了上杉虎的義父肖恩,也是間接導致肖恩身死的罪魁禍首,并且還將上杉虎的幾個手下騙的丟了性命,恐怕上杉虎那一關,范閑就不好過。”
二皇子呢喃得嘆息了一聲,“上杉虎隨便怎么折騰,他是不敢將范閑殺了的,如今北齊太后一倒,剩下的就只有那個皇帝了,上杉虎能如何?北齊皇帝不巴結,那他就是死路一條。”
政事就是這么簡單,太后在位垂簾聽政的時候,大家伙投靠太后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是掌握實權的人,況且北齊小皇帝是太后的兒子,兒子聽娘的事情是沒有錯的,誰都不會相信小皇帝敢忤逆自己的母親,畢竟他年紀尚幼,無法成就大事。
可是如今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事情了,太后倒臺,如今整個朝堂之上只剩下了小皇帝陛下,他就算再年幼也是一家獨大了,太上皇死得早,太后又沒了,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收得住這個小皇帝了,所以當然就是正式成為了所有人恐懼的對象,那么就再也沒有人敢有二心,除非找死,或者直接起兵造反。
文武百官能夠有這個實力的人,不超過三個,上杉虎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為了能夠搬到沈重,皇帝破格讓上杉虎繼承了非常大的軍權,而現在,是該還債的時候了,當然這一次也是得益于范閑的計策,但是這一次和北齊小皇帝的交易,范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不過他能得到的,會比如今付出的更加的多。
只是這些事情,二皇子能看到第一層,卻看不到第二層。
而上杉虎,可能連第一層都沒有想到會發生。
所以當上杉虎走到范閑面前的時候,他仍然以為,自己是小皇帝的親信。
范閑并沒有注意到上杉虎,而是當馬車停靠的時候,他還沒有從車上走下來,他也不知道外界的情況,此時的范閑還在忙亂著。
小青坐在馬車里,拿著一些胭脂在對范閑的臉上和身上做文章。
曲涵用力撕扯著范閑的衣服,盡量做得看上去被折磨的遍體鱗傷。
“我總覺得你真的一點傷都沒有,會被識破的。”于振子坐在馬車上,對著范閑說道。
范閑警惕的看著于振子,“你想干嘛?”
于振子手里拿著匕首,微笑著看著范閑,范閑瞥了一眼他,“你少動,小心我不給你那本奇門遁甲的書。”
于振子立刻乖乖得蹲在了一旁。
車廂里面范閑早就想好了,提前準備了一灘泥巴和塵土,這樣糊在身上之后,新舊有序,才會非常的醒目,最后將兩捆繩子一捆綁住了手腕,一捆綁住了腰部,這才算大功告成。起碼一見面上杉虎的氣勢就能強大一些,這才會讓范閑對于接下來的事情,更有把握了。
上杉虎帶著自己的一眾手下,默然的坐在一旁看著面前的馬車,范閑這邊的人基本上已經走下了馬車,這一次范閑并沒有帶很多人進入上杉虎的軍營,在之前他就已經遣散了一些,這一次跟進來的人也就是王啟年和高達二人,其他的人,都在外圍等待。
王啟年和高達此時已經被錦衣衛束縛著,身上都綁了繩子,帶到了馬車的前面。
“范大人,需要我攙扶你下來嗎?”同知此時已經厲聲了起來。
此時的同知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了,他的面目極其得認真,走到了馬車的面前,“怎么了?范大詩仙站不起來了?”
范閑沒有說話,就在此刻,他緩緩地走出了馬車之上,一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大人!”
“大人!”曲涵和小青,趕忙走了來攙扶。
上杉虎看著范閑,并沒有先說話,而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慘烈的范閑表演他優秀的演技,不管的演得好壞,這個上杉虎反正是信了,畢竟這是北齊,他的太后主子就死在這個人的手中。
所以上杉虎對于范閑,并沒有一丁點的憐憫,他這樣從北齊一路走到西胡來,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對待。
范閑直接爬倒在了地上,二女趕上前方,幾乎都不能攙扶得住。
上杉虎這才緩緩地走到了同知的面前,他先是冷面看了看左右,問道,“使團的人,只剩下這兩個人了?”
“那倒不是。”同知向后瞟了一眼,知道上杉虎說的是身后的二人,便回道,“大將軍,其他的使團成員都被我遣散回去了。”
上杉虎點了點頭,這范閑刺殺北齊太后本來就是一個大罪,如今天下皆知也沒有什么遮著掩著的道理,況且這件事情非常的極端,慶國也不可能去做什么馬腳,其實上杉虎針對的還是范閑一個人。
于振子坐在馬車上并沒有下來,他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范閑交代了很多的事情給他,一個演戲的人一定要注重配角的要素,才是最重要的,并且還給了他一本書籍,雖然是像剛才完成的,但是對于奇門遁甲有一定研究的于振子知道,這本書至少書里的內容,起碼不是假的。
上杉虎走到了范閑的身邊,低聲問道,“范大人。”
范閑奄奄一息,看著上杉虎,沒有說什么,他半閉著嘴邊的眼睛,嘴中滲了些許的鮮血。
同知繞了過來,看著上杉虎,這才說道,“要不要把那兩個人……”
做了一個手掌橫在脖頸上的手勢,上杉虎看得懂,他對著同知微微笑了下,“血不要流在軍營之中。”
“明白大將軍!”說著同知正要轉頭離開,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范閑說話了。
“大將軍!”范閑虛弱地說道,“你交給我的……我的事……已經辦妥了……太后……已經死了……”
此語一出,滿場震驚!
所有的人都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面前的……
上杉虎!
上杉虎更是滿臉的震驚,他驚訝的看著范閑,眼神之中更是驚恐不已,他沒有想到范閑會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更沒有想到,會在同知的面前,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什么意思!”上杉虎顯然急了,他指著范閑說道,“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對不……對不起……大將軍……我……我可能沒命和你……說……說下去了!”范閑說道,“我……撐不……不住了……”
“范閑!”上杉虎怒不可遏,直接抄起了長刀,這就要送范閑歸西。
可是此時,攔住上杉虎的人,是同知,他空洞的眼神和安穩的做派,讓上杉虎心中一冷,他對同知厲聲道,“你做什么,此人血口噴人,如此行事,會壞了我軍心!”
“大將軍是打算殺人滅口嗎?”同知嘴角泛起了一個弧度。
范閑想的沒有錯,同知雖然不是一個好的指揮使,但是他是一條好的狗。
司理理將自己的身份揭開在同知的面前,所要造成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結果,讓同知變成一條聽話的狗,而這條聽話的狗,就是將上杉虎送到鬼門關的領路人。同知不敢忤逆皇帝,因為太后已經死了,他更不敢忤逆總指揮使,因為他對于權力和金錢的渴望,和尋常人一模一樣。
所以此時的同知,才是最快的刀。
上杉虎想起了同知的身份,也想起了曾經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他怒不可遏的看著同知,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時候,被身后自己的部下拉住了,這也是為了防止上杉虎沖動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
“同大人,你我同為大齊官員,也都對太后的賞識之情倍感恩惠,我們算是同門,如今有人誣陷于我,你不收拾這個人,卻要來對付我嗎?”上杉虎不解的看著同知,他的話語之中僅是憤怒。
而此時的同知已經站好了隊伍,他并沒有要為太后復仇的那般深明大義,而是鐵打鐵的做了司理理的狗腿子,他笑著說道,“大將軍莫要著急,孰是孰非,我自有定奪,我可是錦衣衛的副指揮使,大將軍不相信我的審問能力嗎?”
“所以說,此人單憑一句話就想要污蔑一個我大齊國的將軍,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但是你也知道,范公子的身份極其特殊,若是他能在臨死之前說出這樣的話來,定然不可能是隨意而為,不然他為什么不說是我,或者不說是旁人呢?偏偏要說是大將軍。”同知解釋道,“這里面是有蹊蹺,還請大將軍請來圍房三屋,這件事情,我必須要好好的調查。”
上杉虎皺著眉看著同知,他不知道同知的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是目前的狀況,就是如此,一時半會兒上杉虎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別的選擇出來,所以也只能是聽從同知的說法了,他冷哼了一聲,直接回頭對副官說道。
“挪動三個帳篷出來,東邊的即可,將他們帶進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出來!”上杉虎直接將手中的長刀丟在了地上,徑直回到了大軍軍營之中。
而此時的幾人面面相覷。
王啟年和高達也不知道范閑會有如此的計策。
同知走到了馬匹的面前,低聲問道,“范公子有說讓你做什么嗎?”
“喬妝馬夫離開即可,剩下的事情,還要仰仗大人了。”于振子回答道。
“明白了。”隨機同知撩開了馬車,對著身旁的人說道,“將他們的行李全部拿出,然后讓車夫離開即可,剩下的人,壓著犯人進駐大營!”
遵命。
范閑偷偷瞄了一眼于振子,點了點頭。
于振子也做出了
同樣的動作,之后直接策馬,離開了當地。
而上杉虎不知道的是,一個計劃了許久的陰謀,才剛剛開始。
“怎么樣?”上杉虎問道。
這已經是這個探子第四次回報了,探子走入了上杉虎的營帳之中,跪了下來,“回大將軍的話,他們并沒有什么動靜,錦衣衛的人將三個營帳圍堵得滴水不漏,看樣子我們根本沒法靠近。”
“不過我能夠觀察到,那些錦衣衛的人對于范閑等人還是非常痛恨的,里面折磨的聲音經常能夠傳出來,看來是在施以酷刑。”探子說道。
“繼續看著。”上杉虎下了結論。
身旁的參將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大將軍,臣以為這件事情其中的蹊蹺,應該不只是我們目前看到的這些。”
“什么意思。”上杉虎問道。
“范閑被折磨了一路,這我們都能看得出來,而他一到這里想必自己也知道,他不能活命,大將軍也明白,這范閑和北齊的二皇子打的水深火熱的,現如今二皇子得大勢,范閑如若是直接被您交給了南慶,那他就一命嗚呼了。”參將說道,“若是出此一計,那么就會連同大將軍一樣,徹徹底底擱置在了這里,雖然受盡酷刑,但是仍然有一命在,范閑的根本就在京都城,若是拖得等來了監察院的人,可能范閑就能逃過一劫。”
“監察院?”上杉虎問道,“他們會為了一個提司,惹怒皇子嗎?”
“大將軍忘了,皇子是無法干預監察院的事情的,而且那二皇子是私自殺了范閑,想必也要嫁禍在將軍的頭上,如若是監察院介入,那么二皇子無論如何,都不敢動范閑的。”參將說道。
上杉虎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范閑小子,果然陰謀詭計渾身都是,那我現在和南慶求和,若是殺了他,必然兵起南慶,直接北上,這并不是陛下的意思。”
“大將軍,若是我們直接生擒二皇子呢?”參將說道,“現在十萬大軍的噱頭是已經唬住了兩國的人,但是我們大齊并不是無力抵抗,只是大將軍也知道,如今皇帝陛下雖然是以和為貴,但是也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打得過南慶,況且我們大軍壓境,若是直接生擒二皇子,那么無論是多大的交易,到時候,就是我們說了算了。”
“二皇子殿下在南慶人的眼中,可是非常重要的,慶國的皇帝無論如何都會和我們和談的,再將上次割讓出去的領地要回來都綽綽有余,如若我們做成了,皇帝還會怪罪大將軍嗎?不會的,只會更加信任大將軍,并且……”參將沒有說下去。
后面的事情,就是上杉虎自己意淫的事情了。
他想來想去,參將不愧是參將,說的做的好像都有那么些道理,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可是現如今范閑被壓著,我們該如何呢?”
“陛下并沒有下令讓大將軍接受調查啊,錦衣衛和監察院是一樣的,在上京城大將軍可能不能動那同知,可是如今在西胡之地,他憑什么號令大將軍呢?”參將說道。
上杉虎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是他總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之感,他也不清楚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是感覺不舒服,不過也無妨,他立刻說道,“派三千輕騎,開始搜山!”
“末將遵命!”參將受領,立刻轉身走出了營帳。
而此時的上杉虎,向后靠在了座椅上,他冥冥之中有著不祥的預兆,可是總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
“啊!”
“嗯……”
“哦!”
“啊……”
慘叫的聲音還在營帳之中不斷向外傳出。
同知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張大桌子,他抓著一個雞腿自顧自得吃著。
范閑坐在同知的對面,夾著面前的菜。
“范公子,西胡的菜色不如我們大齊啊。”同知說道。
“我估計是原料的問題,軍中的廚子應該也是北齊人士,糧草被燒了個干凈,現在的東西,應該是突厥部族里面的東西。”范閑說道,順便送了一筷子肥肉到了嘴里,后來覺得有些膩,就吐了出來。
正在這個時候,范閑說道,“累了吧,換個人喊。”
“啊……”高達喊了一聲,這才點了點頭,又走到了范閑的身旁。
“哎,大人哪兒能讓這兩位兄臺一直勞累,來。”同知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個錦衣衛說道,“你去喊一會兒。”
那人嬉笑的走了過去,開始了慘叫,“啊……哦……嗯……”
就在慘叫聲中,幾人歡歡樂樂的開始吃飯喝酒。
“范公子,我真不知道司理理竟然是……不對,司指揮使竟然是如此的隱秘,若不是這件事情,我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司指揮使的真實身份。”同知說道。
看著面前這個憨憨的傻子,范閑也是笑了笑,不過現在還是要和他客客氣氣的,畢竟自己在人家的手下做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索性說道,“這就是同大人接觸到陛下的一條非常好的道路啊,你想想,同大人,知道司指揮使真實身份的人能有幾個呢?”
“寥寥無幾。”同知回答道。
“那就對了,錦衣衛是非常隱秘的一個組織,而總指揮使,更加是陛下身邊的一個親信,她的地位可想而知,所以要知道,這可是同大人,進入大齊內部的一個很明顯的標志。”范閑笑道,“當初的我,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的位置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