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面容全是疑惑,但是心底確實樂呵得不行,這套兒就是他玩的,他能不知道玩的是什么嗎?
這蟒紋就是太后的手筆,當初從沈重卸下來這蟒紋的時候,范閑也在場,而那時候幸災樂禍的人正是現在的上杉虎。只是位置換了一下而已。
“如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那……”范閑正說了一半,就被上杉虎粗魯的打斷了,他看著范閑,冷冷的咳嗽了一聲。
“臣上杉虎,拜見陛下!”上杉虎直接跪在了地上,對著北齊的皇帝,平靜的磕頭。
而此時的范閑也并沒有跪下,只是深深的鞠躬,“雖然莊墨韓莊老先生與我并沒有師徒之名,但是畢生藏書已經贈予外臣,已有師徒之實,師為逝世,又是祭祀之月,本該披麻戴孝,可是我乃是慶國子民,并沒有齊國的禮儀,所以這才素衣前來,可是我記得齊國乃是禮儀之邦,頗為注重禮儀,若是我在喪月下跪于皇帝陛下,可謂是大大的不對。”
皇帝也懶得和范閑拽文嚼字,誰都知道他在這里胡謅,可是他對于慶國的吹捧讓人無法給他一個不好的說法,所以皇帝都沒有搭理他,直接對身旁的太監說道,“準備開始夜宴吧。”
“夜宴開始!”吊著嗓子的公公宣布了起來。
上杉虎的表現中規中矩,是范閑對于他的期望范圍之中的事情,畢竟是一個武將,他對于心計研究并不是很深的。這是劣勢也是優勢,只不過在范閑的掌控之中,這是劣勢而已。
宴席照常進行,這不是太后的誕辰宴席,再加上宮中此時太后重病,莊老先生祭祀大典即將開始,這樣不好的事情匯聚一起,皇帝今夜也沒有找人來唱歌跳舞,只是大家一起吃個便飯。
“今日晚宴。”皇帝說話了,他舉起了酒杯,坐直了對著群臣,“是為了送上杉虎大將軍出關,眾愛卿也都知道,如今西陲邊關事發突然,讓大齊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上杉虎將軍穩坐軍中,是朝之大幸,是群臣的福分,不如隨朕提酒,送大將軍出關!”
群臣此時隨著皇帝將酒杯提了起來,眾人共飲一杯酒。
宴席正常進行,期間上杉虎并沒有和范閑有什么交集,這局飯其實也就是安排了一個平平淡淡,皇帝喝了幾杯酒,揚身體不適,這就撤了,范閑一看皇帝撤了,自己帶著王啟年也早早地就走了。
誰知道走出了大殿之后,上杉虎疾步跟了出來,大聲的叫住了范閑。
“范大人!”上杉虎走了出來,他打量了一下范閑,笑道,“想不到你還真的敢來。”
“有什么不敢的?”范閑看著上杉虎說道,“難不成大將軍還要在上京城的皇宮之中,將我殺了?”
“你可還記得沈重是怎么死的?”上杉虎看著范閑。
“沈重之死,大將軍可是知道怎么死的?”范閑笑了笑,“我現在認為,大將軍才是真的不知道沈重為何死的。”
“笑話,沈重就是死于我手,你如此說話,未免暴露你監察院消息渠道太差,讓我沒有想到。”上杉虎嘲笑著說道。
范閑嘆息了一聲,對著上杉虎說道,“沈重是你殺的,但是他怎么死的,大將軍你卻不知道。”
“還能怎么死的?被一槍穿透身體而死,怎么?范大人想要體會一下?”上杉虎冷笑道。
“這大將軍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那我來問你,大將軍在街頭殺了錦衣衛指揮使,為何皇帝沒有找你一丁點的事兒?”范閑笑了笑,他看著那冷笑著的上杉虎說道,“大將軍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沈重是太后的人吧?”
上杉虎的疑惑的看了一眼范閑,但是他仍然不相信范閑所說的話,“是誰的又能如何?我們忠于齊國便是。”
“忠于齊國?哈哈哈,大將軍說得輕巧,那么多忠于齊國的人,誰得到了好下場?”范閑看著上杉虎,“肖恩?還是沈重?”
“范閑,你休得放肆,現在是在我齊國的皇宮之中,我隨時可以抓了你!”上杉虎被提及肖恩之后,算是動了怒。
范閑不以為然,繼續說道,“大人,沈重之死,你也要明白的,就是北齊皇帝默許了這件事情,然后放你活到了現在,若是當初抓了一個把柄,把你弄死,你也不會有任何的辦法。”
“笑話,我兵權在手,他能如何?”上杉虎低聲的說道。
范閑搖了搖頭,“大將軍,若是你能聽得進去,便聽,若是你聽不進去,那就當范某人沒說過,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太后得病不是一個巧合,并且太后得病的最后一道指令,可就是讓你出兵。”
上杉虎看著范閑,似乎并沒有直接明白他話之中的意思。
“再會。”丟下了這句話,范閑就離開了。
王啟年緊緊地跟著范閑眼神之中躲閃著想要看清楚背后上杉虎的動態,可是對方似乎在思索并沒有追上來。
“大人,你這么說,他能聽懂嗎?”王啟年問道。
“我就是要他聽不懂,若是全聽懂了,現在上杉虎回頭去找太后核實,我們可就不能繼續騙他了。”范閑笑了笑,“現在他全部是猜測,必須想辦法驗證一些事情,時間怎么樣都是來不及的,所以今晚的上杉虎,可能是睡不著咯。”
“大人果然英明。”王啟年興奮的說道。
“別說,上杉虎能信我也好說,不信我也好說,只是可憐的大將軍啊,從此就要背負一個罵名了,這義父義子二人,盡心盡力為了大齊,誰能想到落得如此田地呢?”范閑搖了搖頭,“這時候我才能明白,當初的秦檜為什么非得要岳飛死了。”
“啊?秦檜?岳飛?”王啟年撇了撇眼睛,他顯然不知道范閑說的是誰。
“你無需知道,仙界的人罷了。”范閑笑了笑,二人走出皇宮,左拐揚長而去。
一層陰霾,似乎從滄州城轉移到了北齊上京城的上空。
第二天一大早,疲憊的上杉虎穿著戰衣帶著自己的八百親兵在北齊小皇帝的目送之下,浩浩蕩蕩的和上京城城外的大軍匯合了。
三萬大軍就此啟程,沒有絲毫的耽擱,踏上了進入西陲邊關的地界,從北齊城都上京城趕往西陲邊關需要五六天的時間,當然這是快馬加鞭,毫不停歇的時間,若是大軍走路,少說也得一個多月,兩個月到達。
北齊打仗主要以騎兵為主,但是步兵仍然是絕大部分國家的戰斗力,北齊也不例外,所以步兵的行程非常耽誤進度,范閑估計兩個月的時間,其實說的差不多。他明白一個道理,就算是前面西陲邊關的慶國大軍將本屬于齊國的突厥部族打爛了,這上杉虎也絕對不會疾行,因為養足兵馬,千里一日的道理,上杉虎比旁人明白的多,所以他就算是收尸也不會疾行。
范閑不急的原因也在這里,這并不是當代,就算是他進入上京城的消息最快五天之后到達西陲邊關,那么二皇子動手也得半個月的時間,這就是最快的了,再加上信息傳遞的速度,二皇子那邊動手,這里收到信息,也滿打滿算最快要二十天,如若將范閑抓獲,送到西陲邊關進行俘虜交易,更加是一個月以后的事兒了。
這就是范閑并不著急的原因,時間還很長,這個年代的生活,千萬不能著急,不然就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所以范閑的性格也變成了如今這樣,他不能急,也不能亂了方寸,即使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是什么。
所以這幾日的范閑,也是安安分分的坐在了錦衣衛給他準備的庭院之中,范閑這段時間確實沒有什么事情,索性就帶著范思轍和曲涵接觸了起來,這不接觸不要緊,一接觸二人一見如故,曲涵給范思轍開始講述商賈之術,二人攀談許久,更是不亦樂乎。
范閑看著這兩個小孩子,心中當然也非常的欣慰,想來這兩個孩子好不容易對一件眾人都不是怎么感興趣的事情這么熱情,范閑也沒有去叨擾,就給二人了一些空間,讓他們去自己討論就好了。
今天的范閑坐在躺椅上,搖搖晃晃,手中拿著莊老先生的典籍,是一本東夷城的兵法,范閑看的精精有味,雖然上面和孫子兵法之中的內容實力相差甚遠,但是也有些意思,總而去打發無聊的時光。
正巧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將陽光遮蔽住了,范閑立刻回頭,發現高達站在不遠處尷尬的看著自己笑,而身旁站著的是一襲黑衣的女子,這個香氣范閑嗅的出來是誰,他當即將合上,坐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司理理問道,“馬上要成皇后的人了,拋頭露面成何體統,若是讓北齊的皇帝陛下知道了,還不得問我一個罪狀?若是那錦衣衛的人知道,參我一本,這北齊我是出的去,回去南慶身敗名裂,如何交代?”
司理理鄙夷地看了看范閑,將臉上的斗笠摘了下來,她平靜地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坐到了范閑的身旁,“皇帝知道。”
“知道啊?”范閑笑了笑。
其實他和司理理的關系若非茅草屋那一晚,之前還算是淡薄的,但是經過海棠朵朵那么一手,現在說糾纏不清都是輕的了,但是這件事情范閑一直都藏在心里,就算是正主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會去說有關于他們關系的任何話。
“這小皇帝心真大。”
司理理沒好氣的笑了笑,“你這臨時抱佛腳,來不及了吧?”
范閑一回頭,自己方才看的那本書的封面上大大的莊墨韓三個字赫然可見,范閑尷尬地笑了笑,這幾本書還是臨走之前林婉兒給自己拿上的呢,便說道,“倒也不是抱祭祀的佛腳,只是馬上到了戰事,想要看一看兵法,誰料的如此,竟然是東夷城一個叫做顧古的人寫過兵法,而其他這些所謂的大國,齊國和慶國甚至西胡的人,都沒有一本兵法。”
“慶國的步兵及弓兵是非常強悍的,適合中距離戰爭,再加上兵強馬壯,財力鼎盛,現在也開始發
展騎兵,而齊國本就是騎兵強大,而且人強壯,耐力強大,這也就是兩國之間的區別。”司理理說道。
“想不到你對于這些戰事竟然如此感興趣。”范閑驚訝道。
“倒不是感興趣。”司理理拿起了那本書,翻了幾頁說道,“只是現在到了這個地步了,不研究一些事情,到時候皇帝來找我聊天,我都不知道和他說些什么,再說了,你別忘了,我以前和你一樣,只不過我們不叫監察院,叫錦衣衛。”
“哦!”范閑假裝忽然想起來,“我都忘了這可是大齊第一女間諜呢。”
“間諜?”司理理不解。
“暗探,就是暗探。”范閑笑了笑。
“這次去西陲邊關,你要小心的可不只是上杉虎和你們的二皇子。”司理理忽然面色認真得對范閑說道,“那里的形式頗為復雜,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給你說的清楚的,不過你們有四處那個詭異的地方,你應該不缺乏情報吧?”
“嗯……”范閑說道,“我明白,四處的情報已經到了,你說的是西胡人吧?”
“西陲邊關的地勢你一定要掌握好,不然很多地方都是易守難攻,輕則傷損,重則可能會全軍覆沒。”司理理說道,“西胡人在西陲邊關待著的時間非常久了,他們對于那里的地勢可是非常了解,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在那里發生沖突。”
“沖突是難免的。”范閑說道,“那些西胡人的脾氣不好我知道,不過對于我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領兵打仗的人,又不是我。”
“萬一呢?”司理理笑道,“你來了北齊,你可以小瞧錦衣衛的指揮使,但是絕不能夠小瞧錦衣衛。”
“哦?”范閑看著司理理,他忽然笑了出來,“你終于要跟我承認些事情了?”
司理理驚訝卻又喜悅的看著范閑,“果然我還沒有看錯你,范提司。”
“我也沒看錯你啊,北齊錦衣衛總指揮使大人。”
二人相視一笑。
自那天以后司理理便再也沒有來過邊院里面。
范閑沒有想到司理理會這么早和他表明身份,其實他也是有些意外的。
其實當范閑知道司理理接任北齊的錦衣衛總指揮使這個位子的時候,也就是他剛剛進入北齊的時候何道人給他的信息,也就是史闡立帶回來的,并且知道這個同知確確實實就是一個棒槌,他甚至連自己的上司是誰都不知道。
而且當司理理的身份被范閑知道之后,范閑才有了心中的這個計謀,也知道了為什么北齊的太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得了病,這一切不出范閑所料的話都應該出自這個女人的手筆。
范閑想得明白,太后不愿意立司理理為后,司理理可以理解這個老婦人對于自己的兒子控制欲望的強烈,那么司理理可以退讓可以隱忍,但是現在她的兒子已經出生了,若是到了圓鎖之后,當朝只有這么一個皇子,而且是在后宮無妃的情況之下,你太后再不立我為后,將我的皇子立為太子,那么司理理去動手,誰都說得過去。
只是她的眼界還是太窄了。
范閑明白這個道理,就算是司理理成功了,到時候太后真的倒下,她司理理不可能一家安安穩穩的壽終正寢,這是皇帝身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皇帝一定會找一個理由,殺了她。這畢竟是弒母的罪過,況且北齊這個小皇帝,本來就沒有什么大心思,他的心思,誰都明白。
所以,范閑就算為了這個孩子,也得幫司理理一把,將這個事情做事的人,從司理理變成了上杉虎,可憐的上杉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就這樣匆匆的走上了為北齊開疆擴土的道路上。
所以范閑才會感嘆岳飛。
外出流血流淚的戰士和宮中安逸的宦官大臣們,到底是誰更對于這個朝政有力呢?那要看你坐在什么位置上了,若非上京城淪陷,那么之前的所有問題,在這些大臣權臣宦官的眼里,都不是任何的問題,他們所要考慮的,是皇帝在想什么,皇帝想要什么,皇帝喜歡什么,所以在一定意義上來說,他們也沒有錯。
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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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過去了,當范閑第二次出現在齊國滿朝文武面前的時候,已經到了祭祀大典。
皇帝并沒有出席,而出席的是這個舉國上下都知道誕下皇子的準皇后,司理理。
但是女人肯定無法坐主位,所以主座上坐的是北齊太學院里面的院士。
范閑在眾目睽睽之下,作為北齊最高學術的接班人身份出現,這個場合之上,尖酸刻薄的讀書人是一定要刁難范閑的,可是他們全部被北齊太學院的院士鎮住了,院士秉持著學術不分國界不分疆土的龐大價值觀,進行了長達一個時辰的講述。
并且在最后的時候,想要借范閑那里保存著莊墨韓先生世間僅存的一些孤本回來抄錄。
范閑當然也只能假借慶國學府的名義,承諾回到慶國之后,立刻讓人抄錄送來,畢竟南慶的皇帝陛下,也是有著學術不分國界不分疆土的龐大價值觀,他們二人倒是還蠻合拍的。
祭祀慶典沒人會去搞什么壞,這畢竟是當代最負盛名的文豪祭祀,沒人會去說三道四,所有的北齊官員臉上都繃著一根筋,隨時可能崩潰。而其他聞名而來將祭祀大典圍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圍觀人群,甚至還有因為祭祀莊墨韓先生的事跡,而大哭出來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當世無人之類云云。
范閑也沒有當個事兒,畢竟他的名號怎么來的,他比誰都清楚,要不是為了活下去,那半閑詩集肯定是出不來的,所以范閑并沒有把這些莫須有的名號看的太重,至于下面圍觀的人愛說誰的文學造詣高,和他沒有多大關系。
祭祀最后在御前公公傳達皇帝陛下的御詔之后,結束了。
但是緊隨其后的重磅炸彈,讓所有在場的官員都蒙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