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閑當然感慨,“我娘的本事,我可學不來,就算到時候拿下了內庫,估計也到不了曾經的輝煌吧。”
“那不是你要做的事情。”陳萍萍忽然說道,“內庫只是一個手段而已,它并不是你的結局,也不是你要達到的目的。”
范閑一怔,似乎有些驚訝這些話會從陳萍萍的口中說出來。
他說的或許沒錯,他之所以讓自己進入京都城,順應自己父親的意思接手內庫,并且妥協之后還要將監察院一并交給自己,這個老人想要做什么,范閑并不知道,但是他總感覺,冥冥之中,這個老人想的事情,非常的遠,甚至非常的可怕。
范閑看著陳萍萍的房間,他在這里似乎待了很久,周遭的墻壁都有些不牢固,墻皮上面有些灰塵落了下來,手中摸著墻壁,范閑喃喃的問道,“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吧,起先這個房子是留給你娘的,她一直沒有來,后來我就據為己有了。”陳萍萍說道。
他確實蒼老了,說話的時候范閑能感覺出陳萍萍有些開始懷念了,范閑知道,人一旦開始變得喜歡懷念從前,就是真的老了。
其實拋開面前這個人所做的那些恐怖的事情,范閑還是比較愿意和陳萍萍待在一起的,畢竟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愿意和他講講葉輕眉死之前事情的人,當然還有一個,只不過五竹叔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
“這幾天看了你寫的詩,很有意思。”陳萍萍將面前的桌子擦了擦,茶杯放到了桌面上。
范閑走了過來,“我詩集都出了一年多了,你才看到?若是我詩集里面有大逆不道的話,那你這個監察院的院長可是真的太失職了。”
“你的詩集是侯公公抄出來的,要說大逆不道,也得先砍了他再聊你,和老夫有什么關系?那場酒老夫可是一口都沒有喝到。”陳萍萍瞥了瞥眉毛,說道。
“你說到詩集,當年我娘
就沒有寫過什么詩?”范閑感興趣的問道。
“寫過。”陳萍萍忽然面色緊皺了起來,他思索了片刻,有些詫異的說道,“不過太過凄涼,且非常恢弘大氣,但是里面所描繪的一切人物似乎都是虛構的,所以體會不到詩句之中的敬意。”
“啊?”范閑到是有些驚異,他問道,“什么詩句啊?”
陳萍萍轉頭看向窗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
“……”
范閑尷尬的笑了笑,這確實難為自己的娘了,從皇宮里又說到檢察院里,活脫脫的語文不及格。
“不是非常恢弘大氣嗎?”陳萍萍問道,他的臉上出現了自豪的笑容,“尤其這一句,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當年太后和如今的皇帝陛下聽到這句話,無疑不稱贊你的母親是當時英雄,如此眼界,真不像是一個女子,而像是一個胸懷天下之人,如此胸襟難能可貴。”陳萍萍似乎也極為賞識。
為了不繼續探討這個話題,范閑直接開口轉了個彎,“為何突然又要我出使?”
“你該想到的,我認為并不是很突然。”陳萍萍說道。
范閑看著陳萍萍,在仔細的揣摩這句話其中的意思,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他所說的意思,歪著頭問道,“皇帝知道了?”
“你認為他不知道什么?”陳萍萍抬起頭微笑著看著范閑。
范閑點了點頭,出了口氣,“看來都是你的功勞。”
“所有的事情他都要知道,就看是通過什么手段了。”陳萍萍笑道,“若不是通過監察院的話,那么監察院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他似乎在講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但是這句話之中隱藏的血雨腥風,誰又知道有多少呢?伴君如伴虎,陳萍萍之所以能在這京都城坐擁監察天下的權力,并且就算是坐在輪椅上都能大權在握,他定然是步步為營,草木皆兵的活著。
這樣活著不累嗎?范閑不知道答案,但是他總覺得面前的這個老人總在預謀著一件可能會超乎他想象的事情,不然范閑真的不知道他堅挺到現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只是為了手中的權力?陳萍萍不會這么膚淺。
“所以這一路其實為的不是最后的北齊是嗎?”范閑問道。
“范家老太太和太后都是有交情的,皇帝必然是知道她大壽的消息,況且已經備好了賀禮,再加上你今年大婚之后,都沒有離開過京都城,雖然皇帝陛下看似平淡無常,但是比你還要著急。”陳萍萍說道,“你明年年中就要接手內庫了吧?”
范閑點了點頭,“是的。”
“看來皇帝陛下把路程都已經給你規劃好了。”陳萍萍笑道,他指著一旁的書柜,對范閑說道,“第三排第二格,下面的第三張,拿出來。”
范閑順著他的手指走了過去,準確地找到之后向外面一抽,是一張地圖,這張地圖正是慶國的版圖。他疑惑地看著這張版圖,“哦?”
“猜出來了?”陳萍萍笑道。
范閑忽然一臉的陰冷,“你在之前就知道?”
“當然。”陳萍萍說道,“若不是我在之前就知道,你看到的史闡立就是一具尸體了,我若是不在暗中幫助,出來報信的高達,也是一個死人了,你要知道,其實抱月樓之中,陰險的東西還有很多。”
這張地圖的繪制和史闡立給范閑抱月樓的地圖繪制無論是手法還是標注的特征,甚至下方的注解都是一模一樣的,再加上字跡,不難看出,這張地圖的繪制者,就是史闡立。
這說明在接觸范閑之前,史闡立就是一直在為陳萍萍做事。
其實監察院的人為監察院的院長做事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是范閑卻絲毫不知道,這就讓他非常的不爽,不過隨即撇了撇嘴,“也難怪,我進來監察院之后,我都沒有見過他,但是為什么不能提前把范思轍的事情告訴我呢?”
面對范閑的疑惑,陳萍萍忽然面色平靜了下來,他盯著范閑的眼睛,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而這句話說完之后,范閑的背脊有些發涼。
“范閑啊,我總要有不在的那一天。”
他說完這句話,目光望向了窗外,窗外的天似乎陰了起來,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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