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爬上屋頂,在上面呈大字狀一躺,舒服得嘆了一口氣,夜風涼涼地一吹,讓她腦子清醒不少,她心里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她一個王爺與屬下一起到他家屋頂看星星,這事若傳出去未免太過曖昧。可她才爬上來就要走,也不大對勁……思來想去,沈璃還是躺著沒動。眼角余光瞥見墨方在她身邊坐下,他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守著她。不知坐了多久,墨方才問道:“王上看見星星了嗎?”沈璃搖頭:“雖然瘴氣比以前少了許多,可是還是看不見星星。”墨方轉頭,看了沈璃許久,忽地小聲道:“可墨方看見了。”沈璃其實并不遲鈍,她一轉頭,望進墨方的眼睛里,若是平時,她必定會勒令墨方將眼睛閉上,轉過頭去,讓他不準再生想法。可今天不知為何,她張了張嘴,卻沒辦法那么強硬地施令于他,或許是酒太醉人,或許是涼風大好,又或許是今日……心中有事。“為何?”沈璃轉過頭,抬起一只手,看著自己的手背,道,“這只手沾滿鮮血,只會舞槍,從來不拿繡花針,這樣一雙手的主人,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相待?”聽沈璃問出這種問題,墨方倒有幾分驚訝,對他來說,問題好似應該反過來問,沈璃到底哪里不值得他如此相待,墨方靜了半晌,望著沈璃道:“王上與一般女子不同,但也有相同之處,在墨方看來,你手中的紅纓銀槍便是你的繡花針,在魔界萬里疆域上繡出了一片錦繡山河。”沈璃一愣,怔怔地盯著墨方,倏地掩面一笑,半是喟嘆半是感慨:“好啊,墨方,你不是素來嘴笨嘛,原來深藏不露啊!”“墨方并沒有說錯,也不是花巧語,而是覺得王上確實是如此做的,也值得墨方傾心相待。”沈璃掩面沉默了許久:“可是,還是不行。”她放下手,轉頭看著墨方,“還是不行。”墨方知道她說的“不行”是什么,眼眸半垂,遮了眸中的光:“墨方知道,身份如此,墨方不敢妄想其他,只是想讓王上知道這片心意罷了。”無關身份。沈璃沒有說出口,無關身份,只是她還放不下……“好啊,碧蒼王沈璃!你又背著我干壞事!”兩人正沉默著,忽聽下方一聲斥罵,沈璃翻身坐起,看見穿著夸張艷麗的拂容君在屋下站著,他一臉怒容,指著沈璃罵道,“太過分了!”沈璃一挑眉,墨方臉色一沉,卻沒有發作,隱忍著對沈璃道:“王上不如去屋中暫避。”沈璃冷笑:“避什么避!今天教訓你的話都忘了?回頭我定用軍法罰你!”她身形一閃,落在拂容君面前。“看來你真是半點記性也不長。”她抬起拳頭欲揍人。拂容君連忙抱頭大喊:“神君你看看!她就是這么對我的!沒一點尊重!如何能叫我娶她!墨方你瞅瞅!這種悍婦也值得你喜歡?”他話音一落,沈璃手臂一僵,轉頭一看,行止竟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這里,他就倚在屋檐下的墻上,方才她與墨方在屋頂聊天,他便倚在這兒聽嗎?當真是……小人一個!墨方聲音微冷:“王上是什么樣的人,墨方心里清楚,值不值得喜歡,墨方也清楚,不勞仙君操心。”行止看出沈璃目光中的冷色,唇邊笑容半分未減,只是目光卻與沈璃同樣冰冷。“天界的人都有聽墻腳的癖好嗎?”沈璃冷笑,“大半夜不請而入,這便是你們天界的禮數?”行止目光一沉卻沒有說話,拂容君氣道:“你……你們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一起躺屋頂看星星,就是你們魔界的禮數?什么看星星!這哪兒是看星星!瞎眼!真是讓人瞎眼!”沈璃一未發,化指為爪,徑直去戳拂容君的雙眼。拂容君抬手一擋,險險躲過。“怎的!想殺人滅口?”“既然你雙眼已瞎,我便將你這雙廢物挖掉,豈不更好?”拂容君身形一閃,忙往行止那方躲去。“神君你瞅瞅,這還有沒有天理了!”行止卻側身一躲,沒讓拂容君挨著自己,直勾勾地盯著沈璃笑道:“王爺何必拒絕墨方將軍一片心意呢,今日你們若是郎情妾意,行止成全你們就是了。”此話一出,三人皆驚,墨方驚中帶喜,拂容君驚中帶詫,沈璃不嫁給他是好事,可也不能禍害了墨方啊!是以連忙擺手:“不可不可!”而沈璃則是驚中帶怒,依她對行止的了解,之前她對他那般說過,他都不肯解了這婚約,其中必定有什么不能解的緣由,此時說出來的不過是他的氣話。她心里只覺得好笑,行止神君有什么資格吃醋生氣呢?婚事是他定的,推開她的也是他,而現在他卻在生她的氣,憑什么?就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掌心的玩具居然被別人惦記了,發現事情沒有按照他預演的方向走了,所以氣急敗壞地發脾氣嗎?他簡直就像一個幼稚的小孩。沈璃一笑:“沈璃不敢答應,可不就是因為神君定的這紙婚約嘛,若是神君肯解除婚約,沈璃今日必定點頭答應了。”她抬手一拜,“還望神君依,成全我們才是。”行止唇邊的弧度微微往下一掉,一張臉徹底冷了下來,與沈璃靜靜對視,半晌之后,他一垂頭,倏地掩面笑起來:“王爺可真是個容易認真的人。你與拂容君的婚約乃是天君及眾臣商議而定,哪兒能由行止一人說了算。只是你若喜歡極了墨方將軍,依著拂容君這秉性……天界也并不是不通情理的地方。”拂容君忍不住插嘴:“神君為何如此詆毀我……”而此時誰還把他看在眼里。沈璃只涼涼一笑,聲音微啞:“多謝神君指點。”原來,又只是她一個人在認真啊。被玩得團團轉,被刺激得發脾氣,說氣話……她往屋頂一望,墨方正定定地望著她,可眼中卻難掩失落,想想自己方才那番話,沈璃覺得自己真是差勁極了。因為婚約所以才不肯答應墨方?這豈不是給了墨方希望?她怎么能說出這么不負責任的話。原來,她才是真正像小孩的那個人啊……“此間事已畢,拂容君且通知洛天神女,明日與我一同回天界吧,在這里耗的時間未免過長了。”行止淡淡道,“王爺、墨方將軍,今日就此告別,他日怕是再難相見,還望二位珍重。”魔界墟天淵的封印重塑完了,人界之事也已上報天界,行止身為上古神,如此尊貴的身份哪兒能一直在魔界待著,便是天界,他也不會常去吧。他該回他的天外天,坐看星辰萬變,時光荏苒,繼續做一個寡情淡漠的旁觀者,于他而,一切不過是閑事。再也不會見到了嗎……沈璃垂下眼眸,先前心里若還剩幾絲火氣,那此時,這些火氣便全化為無奈。她鬼使神差一般問道:“神君今日為何尋來此處?”行止望著天邊,不知在看什么。“自是來尋拂容君的,他來魔界也給你們制造了不少麻煩,此乃天界教育之失,待回了天界,行止必將所見所聞皆呈與天君,他日……”他聲音微頓,“王爺嫁到天界來的那日,拂容君必定不敢如現在這般造次。”“神君……不要啊!”行止手指一動,拂容君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聽行止繼續道:“王爺身體中余毒尚未除盡,早些睡吧。”“不勞神君操心。”行止目光一轉,在沈璃身上頓了片刻,接著將一旁的拂容君一拽,身影一閃便消失了,他走后,清風一起,徐徐而上,如一把掃帚,掃干凈了天上薄薄的瘴氣霧靄,露出一片干凈的星空,璀璨耀目。星星在天空中閃爍,好像是行止在說:好吧,請你看星星,算是臨別禮物。神明的力量啊,揮一揮衣袖便能消除萬里瘴氣,可是星光越亮,將人映照得越發分明。沈璃看著自己清晰的影子靜靜發呆,走了也好,沈璃心想,眼不見為凈,說什么將行云行止分得清楚,她哪里分得清楚,就算她之前分清楚了,現在也分不清楚了。但現在好了,不管是行止還是行云,都不在了,分不分得清楚又有什么關系呢,控制不控制自己的內心又有什么關系呢。反正遲早也會忘掉的,只是時間的問題。“王上。”墨方在屋頂上靜靜道,“行止神君留下的星空很漂亮,你不看嗎?”“不看了。”沈璃失神發呆,“不知道它有多漂亮,以后就不會想念……省得懷念。今日叨擾了,我還是回府吧。”墨方沉默了一會兒,道:“恭送王上。”第二天,行止一行人離開的時候,街上好大的動靜。魔君親
自為他們送行,魔界的文武百官幾乎到齊了,唯獨沈璃沒去,她堂而皇之地拿宿醉當借口,在屋里蹲著逗噓噓。“它多長時間沒張嘴吃飯了?”看著瘦得不行的鸚鵡,沈璃還是有些心疼,“是不是要死了?”肉丫聽著外面的熱鬧聲,分心答了沈璃一句:“從魔宮里回來就沒張過嘴啦,咬得死緊,怎么也撬不開。”沈璃一挑眉,試探性地在它嘴上一點,噓噓“嘎”的一聲張開嘴,身體瘦成皮包骨頭,聲音卻一如既往地響亮:“神君害我啊,王爺!神君不是好東西啊,王爺!他害我啊,王爺!”“哦?怎么害你?”“他害我被拔毛啊,王爺!他親口說的,王爺!對我施法啊,王爺!他是混賬東西啊,王爺!”害噓噓被拔毛……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把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隱瞞她就算了,還對著噓噓施法,讓它險些被餓死。沈璃覺得自己明明應該生氣才對,但卻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欺負一只沒本事的鳥,還真是行止神君能干得出來的卑劣勾當。”外面的聲音越發響了,沈璃終是忍不住往門外一望,只見一道金光劃過,街上的歡呼聲達到極點之后又慢慢消減下來。總算是走了啊。生活突然安靜下來了,沈璃恍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行止已經在她身邊待了好久,也和她一起經歷了不少事,突然間沒了這么一個人倒還有些不習慣。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上朝,聽魔界各地發生的事,其中邊境報來的消息不再像以前那般令人聞之沉默了,將士們過得都不錯,日子或許比在都城還要滋潤一些。這讓沈璃不由得想到與行止一起去重塑封印的那一段路,山中,湖底,墟天淵里,只有他們兩人……“沈璃。”魔君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沈璃恍然回神,議事殿中,所有人皆望著她,沈璃一聲輕咳:“魔君何事?”“近來北海水魔一族有些異動,方才眾將各自舉薦了人才,可去北海一探究竟,你點一個主帥吧,此次不為戰,只為練兵,讓有能力的新人出去鍛煉一番。”這樣的事沈璃也做過幾次,帶著新兵上戰場,鍛煉他們的技能和膽量,沈璃略一沉吟:“既然是做探察的任務,便該派個細心的將領。”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然后驀地停在墨方臉上。那日事后,沈璃心里覺得不大對得起墨方,想與他道歉,但又覺得說得多錯得多,她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該如何面對墨方,所以便有意無意地躲著他,此時打了個照面,沈璃一轉頭:“墨方將軍心細且善謀略,不如讓他帶兵吧。”把墨方支走有她一定的私心,但墨方確實也是極佳的人選。墨方聽她點了自己,眸中沒有意外,卻有幾分莫名的黯然。魔君點頭:“眾將領可有異議?若是沒有,今天的事便議到這里吧。”魔君轉頭,“沈璃留下。”沈璃心里一沉,估摸著今日是該挨罵了。陪著魔君在石道上閑走了一圈,往湖邊亭中一坐,魔君就著石桌上的棋子,隨手落下一顆。“與我下幾盤。”沈璃依,舉子落盤,不過小半個時辰,勝負已分,沈璃輸了。魔君放下手中棋子,道:“此局棋,你下得又慌又亂,見攻人不成,便亂了自己陣腳,不是沈璃的作風。”沈璃垂頭不,魔君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兩下:“自打拂容君走后,你好似常常心神不定。”沈璃一駭,想到拂容君那副德行,登時嘴角一抽:“魔君誤會了。”魔君沉默地收著盤上棋子,忽而微帶笑意道:“如此也好,近來我身子疲乏,不想動彈,那天界送來的百花宴的請帖,便由你代我赴宴吧。左右你日后是要嫁過去的,早些去熟悉一下天界的環境也好。”沈璃一怔:“魔君……”魔君起身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是命令,不能拒絕。”沈璃沒敢拒絕,或許在她心里也有幾分想接受吧,能去天界,看看離天外天最近的地方……沈璃拜別了魔君,穿過宮內假山林立的林園,正要出園子,忽聽一聲輕喚:“王上。”沈璃聞聲,身形微僵,因指派墨方去北海這事她藏了一些私心,她其實是不大好意思面對他的。但再尷尬還是得面對,沈璃靜下心神,如素日那般轉過身去,但奇怪的是墨方卻并未走到她身后來,而是隔著丈許遠的距離,停在一座假山旁邊,目光定定地望著她。沈璃心里奇怪,但也沒有過多在意,只問道:“還未回府?”墨方點頭,移了目光,沉默了半晌后問道:“王上為何指派屬下去北海?”沈璃一聲輕咳:“單純覺得你比較合適,怎么,不想去?”墨方沉默了半晌,倏爾無奈一笑:“嗯,不想去。”他這半是嘆半是笑的模樣看得沈璃一怔,她從未見過這樣笑著的墨方,在她眼里,墨方永遠都是聽她命令毫無怨的,但這次為何……對她的私心如此不滿嗎……“既然如此。”沈璃裝作正色道,“方才在議事殿為何不提出來?若你有異議,魔君……”“王上。”墨方打斷她的話,垂眸說,“不管墨方意愿如何,只要是你的命令,我都會服從。”只要是沈璃說的,不管愿不愿意,他都會去做。他……沈璃啞,面對如此坦誠的心意,她不知還能說出什么話去拒絕,去傷害。墨方好似也不求她有什么回應,像是只為來表露心意一般,說完便遠遠地抱拳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獨留沈璃看著他的背影,一聲無奈的嘆息。九重天上,流光溢彩,天君殿中,天君正在搖頭嘆息,門扉被輕輕叩響,外面的侍者輕聲道:“天君,行止神君來了。”“快請快請。”天君起身相迎,待行止走進殿,他抱拳一拜,“神君可是離開好些日子啦。”行止淺淺一笑回了個禮:“在門外便聽見天君長吁短嘆了,天君可有心煩之事?”天君一笑:“天界安穩舒坦,只有你捎回來的下界異動之事能讓人稍稍警惕一些,別的還能有什么事。”天君將行止引到屋里,指了指桌上擺滿的玉件,道:“我今日這般嘆息,不過是前些日子在天元仙君那兒看到一個玉杯,鐘愛不已,想找個杯子與天元仙君換過來,可天元仙君亦是愛極了那杯子,不肯讓與我。”天君一聲嘆息,好似愁極了。行止卻聽得微微一笑,沒有語,與魔界相比,天界的日子實在是舒坦得緊。“朕別無所好,唯獨鐘情于玉之一物,現今求而不得,實在令人心有遺憾啊。若是強令天元仙君給我,又太失君王風范,當真令人苦惱。”“不該得的,自然該放下,天君,還望你莫要偏執于一物才好。”這本是勸慰天君的話,但話音一落,行止自己卻垂了眉眼,不經意地在唇邊拉扯出了一個莫名的弧度,三分涼意,七分自嘲,“可別控制不住啊。”天君亦是搖頭笑道:“我活了這么久,時刻告誡自己清心以待,可沒碰見喜歡的事物便也罷了,這一碰見,倒像無法自制一般,一顆心都撲了進去。拿捏不住分寸,進退失據了。”“是啊。”行止微微失神地應道,“明知不該拿起卻又放不下,終于狠下心割舍,卻又心有不甘。呵……越是清凈,越易執著……”他搖頭失笑:“天君的心情,行止約莫曉得。”天君看了行止一眼:“這……神君此次下界,可是遇見了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行止只靜靜地笑,天君忙道,“這可使不得啊,神君若有了此等念頭,那可是三界之災啊!”行止垂眸:“天君多慮了。”天君這才放下心來:“理當是我多慮了,神君從上古至今之清凈,乃是而今的仙人如何也比不得的。”行止笑了笑,換了話題:“我來尋天君乃是有事相告。”行止將拂容君在魔界的作為告訴了天君,天君聽得臉色發青,立時命人去將拂容君找來,行止知道自己不宜多留,便告辭離去,天君卻喚道:“百花宴不日便要召開,神君若是回天外天無事,不如在九重天上住下。”行止一琢磨,點頭道:“也好,我亦有許久未去看看老友們了。”拂容君被罰跪了。他在天君殿前的長階上跪了九天九夜,天君殿前的寒玉階寒涼逼人,常年仙氣縈繞,看著是漂亮,但跪在上面可不是好受的,拂容君跪得暈過去又醒過來,折騰了幾次
,認錯認得嗓子都啞了,最后還是他的父母與眾兄弟一起去為他求情,天君才微微消了氣,讓他回了自己府邸。自此拂容君算是記下了行止這筆仇,奈何差距在那里,他如何也報復不得,只能恨得牙癢癢。拂容君身體還沒養好,便聽見了消息,知道魔界的碧蒼王要代魔君來赴百花宴,天君抱著與魔君一樣的想法,將沈璃安排進他的院子,意圖讓兩人增進感情。他倆還有什么好增進的!沈璃不趁他動彈不得的時候廢了他,那就謝天謝地了!如此一想,拂容君愁得夜不能寐,時刻長吁短嘆,讓周圍服侍的人也都開心不起來。然而不管拂容君內心如何憂傷,沈璃終于還是來了。她誰也沒帶,到了南天門時,門將才知道碧蒼王已經來了,這才有人慌忙去通知天君。沈璃等了好一陣,天界的使者才來引路,先領著沈璃去見了天君,閑閑客套了幾句,問了問魔界的情況,天君便讓人將沈璃帶去了拂容君府上。沈璃沒來過天界,雖聽過天界之美,但卻沒料到這世間竟有一個地方如此美麗,處處有曖曖煙霧繚繞,時時有祥瑞仙鶴掠過,閑時偶聞仙琴之音,轉角便有花香撲鼻,沈璃跟著使者走過天界的路,與結伴而行的仙子們擦肩,她們身上無風自舞的披帛在沈璃臉上輕柔地掠過,香氣襲人,直到行至拂容君府前,沈璃一未發,她心中想著魔族百姓,眼眸中的顏色略沉。“恭迎王爺。”拂容君府上之人立時便出來迎接,“王爺見諒,我家主子前不久……呃,挨了罰,近來身子有些不便,不能親自迎接王爺。”是行止害的吧。沈璃不用想便能猜到其中因果,她點了點頭:“無妨,讓拂容君好好歇著便是。”不能來也好,省得看見他讓她心情更糟。小廝見沈璃如此好說話,大著膽子抬頭看了沈璃一眼,他本以為會是個兇神惡煞的女壯士呢,沒想到只是一個打扮稍像男子的姑娘,他微微一怔,眨巴了一會兒眼睛,才將沈璃往屋里引。“王爺先入府吧,您的住所和伺候您的人,仙君已經安排好了。”沈璃點頭,隨著小廝入了府,拂容君安排來伺候她的人是個看起來極伶俐的丫頭,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討喜。可沈璃在戰場上閱人無數,對敵意天生便有敏銳的感覺,不管這大眼丫頭眼神中如何掩飾,沈璃仍舊察覺出她的不懷好意。但沈璃并未放在心上,自打上了天界,南天門的守衛看見她的那一瞬起,她接收到的眼神便不大對勁了,或是猜忌,或是不屑,或是鄙夷,沈璃知道,這些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魔族。她甚至有些慶幸,還好來赴這勞什子百花宴的是她,而非魔君,光是想想魔君會在天界受到這樣的歧視,沈璃心里便有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憋屈。沈璃只當這個伺候她的大眼丫頭也同別的仙人一樣,只是對魔族心懷惡意,但她不承想,當天晚上她便在飯菜里嘗出了毒藥的味道。其時,大眼丫頭正在身邊伺候著,沈璃吃了一口,咽進肚子,然后又若無其事地吃了一口。“天界也賣假藥嗎?”她嘴里嚼著東西,語氣平淡,“該找這人賠錢。”大眼丫頭一驚,臉色“唰”地白了下來,扭頭就往屋外跑。可腳還沒跨過門檻,一道銀光“唰”地自眼前射下,只聽“錚”的一聲,煞氣四溢的銀槍插在大眼丫頭跟前,她嚇得倒吸冷氣,腿一軟,直接摔坐在地上。“毒害本王的人,居然只有這點膽量。”沈璃還在悠悠然吃著飯菜,“天界果然養蠢物。”大眼丫頭聞,惡狠狠地回頭瞪沈璃:“你憑什么!你這種卑劣的魔族如何配得上拂容仙君!”這話實在大大倒了沈璃的胃口,她放下筷子,氣笑了,笑了好半天,覺得可以反駁的話太多,反而不知道從哪里反駁起,最后只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拂容君,咱們便一同去天君那兒,將事情講清楚,讓天君為配得上拂容君的你賜個婚,可好?”大眼丫頭一驚,見沈璃竟真的起身向她走來,她連連抽氣之時,忽覺異香自鼻端飄過,登時腦袋一暈。沈璃自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本來這種毒對她來說也沒甚傷害,但與她方才吃進去的藥在體內一合,藥效一時上頭,竟讓沈璃眼前花了一瞬,四肢微微脫力。就在這時,沈璃倏地眉頭一皺,目光一轉,憑空一捏,一根毒針被她夾在指縫中,另一邊同時傳來輕輕的破空之聲,沈璃同樣伸手去捉,但指尖卻是一痛,竟是身體中的毒麻痹了她的感官,讓她捉偏了去。此時一根毒針扎在沈璃指尖,毒液自指頭瞬間蔓延至全身,令人渾身麻痹。與此同時,另外兩名女子皆出現在屋內,其中一人將大眼丫頭扶了起來,三個人一同瞪著沈璃,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拂容君從來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私占的。”沈璃嘴角一抽,拔掉指尖的毒針,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額頭。這……這些天界的仙子,實在是欠教訓極了。她一擼袖子邁開腳步走向三人,三個人登時嚇得花容失色:“中了這么多毒!不可能!”沈璃冷冷一笑:“被拂容君那娘炮荼毒了那么久,本王今日便讓你們看看什么叫真男人的風范。”當夜,拂容君府上女子的尖叫哭喊聲傳遍了大半個天界。拂容君亦是從睡夢中被嚇醒了,拍床板道:“搞什么名堂!這是養的女鬼嗎?”門外的仆從戰戰兢兢地推門進來:“仙君,這好似是從碧蒼王院子里傳出來的動靜。”拂容君一愣,當即命人將自己抬去了沈璃院門口,只見院門敞開,三個各有千秋的仙子被綁了手,吊在房梁上,她們腳下的火盆呼呼地燒著,燙得三個人哭喊個不停。沈璃閑閑地坐在一旁,時不時拿著她的銀槍撩撥一下盆中柴火,讓火苗燒得更旺些。“哭吧,等眼淚把火澆熄了,本王便住手。”拂容君從來便是憐香惜玉的人,見此情景大怒:“沈璃!你作甚!”沈璃斜斜瞥了拂容君一眼:“她們三個為仙君你來送死呢,本王在成全她們。”“仙君!仙君救我!”三人大哭,拂容君膝蓋疼得實在站不起身,狠狠拍了旁邊仆從的腦袋罵道:“還杵著作甚!給本仙君去救人!”“誰敢來救?”沈璃目光一凝,紅纓銀槍在地上一豎,磚石均裂,銀槍銀光一閃,伴著沈璃微沉的聲音直震眾人心弦,“先與本王一戰。”她淡淡掃了院外眾人一眼,陰惻惻的眼神將眾人駭得渾身一顫,你望我,我望你,誰也不敢上前。許是三名仙子哭得太過驚人,拂容君府外已來了不少仙人的童子,大家都來問個究竟,最后鬧得天君親臨,入了拂容君的府邸,看見這一出鬧劇,出聲呵斥,沈璃這才熄了火,將繩子斷了,把三人放下。她對半夜駕臨的天君道:“沈璃記得,拂容君與行止神君在我魔界之時,魔界上下雖算不得傾國力以待,但也是禮數周全,而今沈璃才來天界第一晚,下了毒的飯菜尚在桌上,空氣中仍有異香,毒針沈璃也還留著,僅這一夜便收到三份重禮,敢問天君,天界便是如此待客?”天君聞大驚,立即著人前去查看,聽聞事實當真如此,天君氣得臉色青紫,指著拂容君半晌也未說出話來,最后一聲嘆息,對沈璃道:“是朕考慮不周,令碧蒼王遭此不快之事。三名仙子自即日起禁閉百年。”沈璃道:“多謝天君為沈璃主持公道,只是沈璃還要在天界待上一段時間,拂容君這里……沈璃怕再有事端。”這些姑娘的招數都傷不到沈璃的實質,但誰知道拂容君招惹過多少人,照這一夜三次的陣勢,她便是不死也得崩潰了,這些話沈璃沒說,但天君應該能想到,她躬身一拜:“還望天君替沈璃另尋個安靜的住所。”天君略一沉吟,其時,天君身邊的侍官對天君耳語了幾句,天君點了點頭道:“天界西有一處安靜的小院,只是位置稍偏,內間布置也稍顯樸素,不知碧蒼王可會嫌棄?”成天騰云駕霧的人怕什么路遠,而且天界的“樸素”對沈璃來說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她當即便應了:“只要安靜便好,沈璃明日便搬去那處吧。”天君點頭:“嗯,也好,神君你先前在魔界便已結識,兩人同住也不會尷尬。”這天界……能被稱為“神君”的人,約莫只有那一個吧?他在那里住,這老頭怎么不早說啊!沈璃張了張嘴,想拒絕卻已經晚了。他們同住會尷尬啊……會很尷尬的好嗎!(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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