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滑進袖口,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她勉強牽起嘴角:“你倒還記得這個約定。”聲音里的澀意像沒過濾干凈的茶渣,沉在杯底晃不散。
曹玉娟看看志生緊繃的側臉,又瞅瞅明月泛紅的眼角,手里的筷子在糖醋排骨上懸了半天,終究沒夾下去。婷婷扯著她的衣角要吃蝦,她機械地剝著殼,蝦線沒挑干凈就塞給女兒,婷婷“呸”地吐出來,她才恍然回神。
知道內情的康月嬌把這一切看在眼里,端起茶杯重重抿了一口:“志生要出去闖闖也好,在家管理公司這點事,確實大材小用。”她給曹玉娟使了個眼色,“你剛回來,公司一堆事等著呢,正好和明月搭把手。”
志生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面碰撞出輕響。“明天我就去南京了,你們三個人,可要把公司管理好,公司剛有起色。”他慘然一笑,說這話時沒看明月,目光落在兒子亮亮油乎乎的小手上,“亮亮在家要聽媽媽,奶奶的話。”
亮亮正啃著雞翅,含混不清地問:“爸爸要去哪里?是去給我買大機器人嗎?”
明月別過臉,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辦公樓的輪廓浸在暮色里,像幅沒干透的水墨畫。去年冬天志生在樓下鏟雪,她從這扇窗往下看,他呵著白氣沖她揮手,圍巾歪在脖子上,像只笨拙的熊。
“爸爸要去南京。”明月的聲音有點發飄,“離家里近,想亮亮了隨時能回來。”
曹玉娟終于按捺不住,擱下筷子:“你們倆到底咋了?志生好端端的又去南京干啥?難道真的是如你們所說,因為我回來了嗎?”
志生剛要開口,被明月打斷:“他想換個環境。”她夾了塊魚腹給曹玉娟,“快吃吧,涼了就腥了。”
魚是食堂師傅最拿手的紅燒魚,以前每次吃魚,志生都要把魚腹最嫩的部分挑給明月。此刻那半塊魚肉躺在曹玉娟碗里,像塊燒紅的烙鐵。曹玉娟咬了一小口,刺卡在喉嚨里,咳得眼淚直流。
飯后志生抱著睡著的亮亮先走了。明月站在走廊送他們,志生出門時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卻把亮亮的外套裹得更緊了些。夜風卷著桂花葉撲在明月臉上,她忽然想起結婚那年,志生也是這樣抱著喝醉的她回家,院子里又黑又暗,他說:“以后有我在,不用怕黑。”
曹玉娟在身后輕輕拽她的袖子:“明月,你跟志生是不是……”
“沒事。”明月轉過身,眼底的紅已經褪了,“就是最近公司事多,鬧了點別扭。”她扯了扯曹玉娟的新襯衫,“這衣服好看,明天在家休息一天,等上班時穿,去車間轉轉,讓他們看看我們曹經理回來了。”
曹玉娟盯著她看了半晌,滿臉狐疑的問:“真的是不是因為我……”
“不是,你想多了。”明月笑著推她,“快去陪婷婷吧,孩子盼你盼了多少個晚上。”
宿舍的燈一個個亮起來,志生住的那間還黑著。明月知道他今晚大概又睡不好,床頭柜上那杯晾好的溫水,她終究沒敢送過去。
第二天志生在宿舍里準備行李,他是下午的車,明月正在開早會。她對著電腦念報表,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志生背著帆布包拉著行李箱走在樓下,步伐很快,像在逃離。她忽然想起他襯衫上那顆松了線的珍珠紐扣,昨晚找了半夜針線,想趁他睡著縫好,摸到他房門時才想起,那扇門已經從里面插上了。
明月對康月嬌說:“康經理,你主持一下,我出去有點事!”
明月下樓時,志生已經到了門口,正和蕭志剛說著什么。
蕭志剛見志生背著包,又拉著行李箱,就攔住了志生,說道:“怎么了,帶這么多東西,要出去幾天啊,明月怎么也沒送你?”
志生說:“明月正在開會,爸,我要到南京直營店去,明月讓我常住在那里,以后我不在家,你多照顧照顧明月。”
蕭志剛一聽女婿要常住南京,他心里就有幾分高興,志生在家,他多少有些收斂,現在女婿出去了,女兒當家,一切都是他說了算,就笑著說:“嗯,南京兩個直營店,是要派個人盯著!”
這時明月已經開車過來,對志生說:“上車吧,我送你。”
志生看了明月一眼,明月已經接過他手里的行李箱,放到了后備箱里!
志生沒坐副駕駛,而是坐在后排,明月看了志生一眼,說道:“我就那么臟嗎?讓你這么嫌棄?”
志生說:“沒有,過去的事,我不想提了。”
明月說:“坐到前面來!幾點的車?”
志生坐到了前面:“下午兩點的車。”
明月沒有把車開回家,而是把車開上了桃花河大堤。
明月看著桃花河水,浩浩蕩蕩的向東奔流,直向大海。不再回頭,也沒有機會回頭,明月想起了那年桃花河發大水,和志生一起抗洪的情景,明月低聲的問:“如果桃花河再發生水災,再敲響鑼聲,你接到通知,會回來嗎?”
志生毫不猶豫的說:“回來,一定回來,桃花山出去的男人女人,無論生意做多大,混得好壞,家里敲鑼了,都會回來的。”
志生這樣說,明月的心里有些安慰。接著問:“為什么突然要去南京,是簡總請你去的嗎?”
志生說:“我都沒和她說我們的事,她請我去干嘛?”
明月問:“她沒請你,你去南京能找到工作嗎?”
志生說:“江雪燕的女兒滿月,請滿月酒,打電話讓我們過去,我說你忙,沒空過去,我一個人去。”
明月白了志生一眼,說道:“你憑什么替我作主,說我沒時間過去的?”
志生反問道:“你有時間嗎?再說了,我們過去,江雪燕給我們準備了一間酒店,你怎么辦?”
明月剛想說什么,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吐了出來。
志生關切的問:“明月,你是怎么了?”說著伸出手要拍明月的背,但他的手停在半空,沒有落下。
明月見志生的手沒有落下,說道:“也許是夜里開空調受涼了。”
志生沒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