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村長嗓子眼發哽,“沒幾天功夫,水生和琳妹子兩口子人就沒了。”
雷玉華本意是想不讓母親那么傷心,可沒想到,村長接下來要說的,卻是這個。
這個冰冷的消息,讓周淑華更傷心了。
可她這幾天已經哭的太多了,這會兒想哭都哭不出來,只能閉著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牙。
屋子里其他人也都露出了傷感的表情。
村長也掉了幾滴淚,他當年和水生差不多的年紀,關系也好著呢。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淚,接著說道。
“等我爹得了信兒,帶著柒柒趕過去,晚啦!就看見李桂香和許老蔫那兩口子,正吭哧吭哧往自家倒騰東西呢!水缸、柜子、被褥、鍋碗瓢盆周家那三間大瓦房,眼瞅著就剩個空殼殼!”
“呸!”
張嬸子啐了一口,火氣蹭地上來了,
“那倆黑心肝的!嘴里還叭叭的,說水生兩口子咽氣前親口說的,家當全給他倆,柒丫頭也歸他們養!水生和琳妹子攢下的家底全都被他們搬走了,也就房子沒動,因為房子名義上是大隊的,她們動不了”
雷玉華聽得直皺眉,剛才在院門口李桂香撒潑打滾裝暈那出兒她可都看在眼里呢!對他們家實在是沒好感!
她實在憋不住,急得直拍炕沿:
“這咋可能啊!舅舅舅媽那么好的人,能瞧得上李桂香兩口子?村里都沒人待見她們!咋會把柒柒妹妹交給她們撫養?這這說不通啊!”
許村長苦著臉,粗糙的大手使勁搓了搓膝蓋,像是要把那份憋屈搓掉:
“玉華閨女,你當咱不納悶兒?誰信吶!可,可人家手里捏著張紙!上面按著倆紅手印,血糊糊的,說是水生兩口子最后那口氣按下的!白紙黑字紅手印,你說咋辦?”
村里人就認這個。
張嬸子拍著大腿接上話,一臉的不忿加無奈,幫著解釋道。
“當時那情形唉!霍亂啊,要命的瘟神!村里人躲都躲不及,誰還敢往跟前湊?水生兩口子那房子又在山根底下,獨門獨戶,離村里遠著哩!實在沒法子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指望的,只有李桂香兩口子!”
她喘了口氣,瞅了眼窗根下低著頭的周柒柒,聲音低了些:
“那會兒許樹那小子,倒是常去找柒柒丫頭玩,倆孩子年紀差不多,興許興許水生兩口子病糊涂了,看許樹在跟前晃悠,想著把孩子托付給‘熟人’?再一個,”
張嬸子撇撇嘴,帶著點嘲諷:
“李桂香和許老蔫那家子,那會兒窮得叮當響,沒少腆著臉來周家打秋風!借米借鹽的,水生兩口子心善,抹不開面兒,十回有八回都給了,興許興許水生他們臨了,還指望這倆黑心肝的,能看在往日那點‘恩情’上,對柒柒丫頭好那么一星半點呢?”
當年,她們都不在跟前,也不知道為什么水生兩口子就把柒柒交給許老蔫家了,可水印都按了,也是沒法子。
她越說越氣,手指頭恨不得戳到隔壁去:
“可是她們倆哪兒知道,這一家子用他們的錢蓋了新房子,過上好日子了,剛開頭那半年,那兩個人混賬東西還裝裝人樣,給柒柒丫頭吃口飽飯,穿件囫圇衣裳。
沒過多久,原形畢露了!
完全把柒柒當丫鬟使喚了,家里活兒全是柒柒的,喂雞喂豬、打水劈柴、刷鍋洗碗!
大冬天,丫頭手凍得跟紅蘿卜似的裂口子,還得去冰窟窿眼兒砸水!
吃?剩飯剩菜都輪不上熱乎的!
許樹那小王八蛋吃雞白,許棗那丫頭吃蛋黃,柒柒呢,就眼巴巴瞅著蛋殼!”
幾個上了年紀的村民也跟著點頭嘆氣:
“是咧是咧,造孽啊”
“咱看著心疼,偷偷塞半個窩頭、一把炒豆子,回頭讓李桂香瞅見,指桑罵槐不說,關起門來,柒柒丫頭指定又得挨頓掐!”
“沒法子啊,名分上,她是許家的人,還是許樹的童養媳”
聽到這些,周淑華渾身篩糠似的抖,眼珠子瞪得血紅,死死摳著身下的褥子,指甲縫里都泛了白,牙關咬得咯咯響,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聲,像要撲出去撕咬的野獸。
雷政委也是臉色鐵青,他一把按住周淑華亂抖的肩膀,手背青筋都暴起來了。
雷玉華早就捂住了嘴,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滾,心里難受的要命。
而周柒柒,她依舊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如果幸福能感同身受,那么痛苦就更是如此了。
她腦子里十幾年的灰暗生活,帶給了原身不可磨滅的傷害,完全把原身的心靈摧殘的不成樣子了。
她心里難受的緊,擱在膝蓋上的手,指尖死死摳進掌心,掐出幾個深紅的月牙印。
沈淮川下頜線繃得老緊,他挪了半步,高大的影子幾乎把周柒柒整個罩住。
伸手,把她那只快掐破皮的手輕輕掰開,裹進自己滾燙粗糙的大手里,捏了捏。
“別掐自己了,要掐就掐我。”
氣氛一度跌倒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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