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們被嚇了一跳,機器聲漸漸停歇下來。
丘奉賢又跌跌撞撞地沖向倉庫。
當他推開倉庫大門,看到里面堆積如山的、沒有那個關鍵“柒”字商標的毛衣裙時,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幾千件!
而且生產線還在源源不斷地生產!
這些……這些全是成本!全是積壓!全是廢品!
丘奉賢踉蹌著走到保險庫,拿起他買的樣品,翻來覆去地找,果然在裙擺側縫開衩上方發現了一個極其精巧、用特殊針法繡成的藝術體“柒”字。
它那么小,那么不顯眼,卻又那么致命!
它像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把他所有的投機和僥幸徹底擊碎。
“完了……全完了……”
丘奉賢望著滿倉庫的“廢品”,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想起第一服裝廠前兩年的光景。
就是因為堆了一倉庫賣不出去的貨,差點連廠門都關了。
倉庫冰冷的水泥地上,映著他失魂落魄的影子。
丘奉賢的雙腿一軟,緩緩滑坐在地上,后背靠著冰涼的貨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卻怎么也流不出來,只剩下滿心的悔恨,像寒冬的冰水,從頭頂一直涼到腳底板。
而與此同時,第一服裝廠的辦公室里。
送走王大海,張國強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心里頭那叫一個暢快。
他望著窗外車間里機器嗡嗡轉、工人們手腳不停的熱鬧勁兒,心里頭對周柒柒的感激和佩服,那真是沒法說。
他抓起桌上的老式電話,手指在撥號盤上轉得飛快,撥通了軍屬區的號碼。
等那邊接起,他嗓門亮堂地說要找“周柒柒師傅”,語氣里的興奮勁兒壓都壓不住。
“喂?柒柒!哎呦,你是沒看見剛才那個王大海的嘴臉!”
張國強隔著電話線都想比畫兩下,急吼吼地把剛才的勝仗說給她聽,
“你是不知道啊,這家伙,以前鼻孔朝天,今天在我這兒,那叫一個點頭哈腰,就差給我作揖了!還說什么‘張哥’、‘張廠長’,早干嘛去了!我直接讓他去銷售科登記排隊,排到猴年馬月去吧!看他那張臉,嘖嘖,跟吃了蒼蠅似的!”
電話那頭的周柒柒聽著他繪聲繪色的描述,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輕笑出聲。
“張廠長,這下可算揚眉吐氣了……”
張國強一拍大腿,聲音拔高了幾分,充滿了由衷的敬佩。
“柒柒啊!你這‘柒’字標,簡直是神來之筆!要不是你這個標,像王大海那樣的肯定扭頭就去批發便宜的仿貨了,哪會來我這兒受氣?你這招,防住了多少豺狼虎豹啊!”
提到那個獨特的商標,周柒柒握著聽筒的手指輕輕動了動,語氣里也多了幾分感慨。
“說實話,張廠長,這也多虧馬師傅和她那幾個姐妹。”
當初商量著做商標的時候,周柒柒心里打的算盤是,這雙面異色暗線繡的技法,本來就只有她自己會。
這繡法本就不簡單,先前擺攤那會兒,最多也就幾十件,她自己動手還應付得過來。
可現在是生產線,動不動就是幾千上萬件,她一個人哪繡得過來?
本來都打算著,自己設計個簡單點的繡法,可轉念一想,簡單的繡法會的人多,到時候盜版肯定滿天飛,可那會兒也沒別的法子。
誰能想到,就在這節骨眼上,馬師傅站了出來,說她是蘇州來的,這種傳統技法,她就會!
那消息傳來,簡直是解了周柒柒的燃眉之急。
更叫人驚喜的是,不光馬師傅會,她在蘇州的幾個妹妹也都會!
當年她們都是跟著同一個老師傅學的手藝,只是后來遭了些動蕩,這些技藝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那些姐妹里頭,只有馬師傅有機會跟著丈夫來了g市,得了份正式工作,其余的都在蘇州的小城里當著家庭婦女。
這可太可惜了——這可是能算得上非遺的蘇繡老技法啊!
有這般手藝的老師傅,哪能窩在家里帶孩子做飯?
周柒柒當時就拍了板,要把這些師傅都請到第一服裝廠來,給高薪!
她開出的工錢,實在叫人沒法拒絕,沒幾天,幾個姐妹就在廠里聚齊了。
雖說當了這么多年家庭婦女,手里的針線早就擱下了,可真等拿起針來,竟一點兒沒生疏,拿起就繡,“柒”字標繡得那叫一個漂亮。
周柒柒當即就跟她們簽了長期合約,張國強也在廠里臨時騰了幾間宿舍讓她們住著。
這幾位姐妹都已是三四十歲的年紀,操勞家事大半輩子,可拿起針線的那一刻,眼里的光都不一樣了,像是重新活過來一般,透著股子精氣神。
周柒柒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和慶幸。
“現在想想,要不是我們……嗯,要不是第一服裝廠挺過來了,重新開了生產線,像馬師傅她們這樣的老手藝人,可能就真的回家帶孫子,或者去干別的了。”
“這門精巧的手藝,慢慢地,可能真的就失傳了。所以啊,我們這廠子好起來,不止是賺錢,也算是……留住了點東西。”
張國強在電話那頭聽得連連點頭,深有同感。
“對對對!柒柒你說得對!這意義大著呢!”
周柒柒的思緒很快從感慨中抽離,語氣重新變得明快而充滿干勁。
“她們的經歷,也讓我下了決心,下一批春秋新品,我想主打‘新中式’!把更多傳統元素和現代設計揉到一塊兒,做出咱們自己的特色。行了,靈感上來了,我得趕緊去畫設計圖,不然一會兒說不定就忘了!”
“哎!好好好!你快去!快去!靈感這東西金貴得很!”
張國強一聽“新品”、“新中式”,眼睛都亮了,趕緊催促她掛電話,生怕耽誤了這位“財神奶奶”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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