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鎮的日子,終究只是南柯一夢。
那支桃木簪子,凌霜月日日都戴著。她開始學著像凡人女子那樣,對著銅鏡梳妝,笨拙地挽起簡單的發髻。
謝霆則負責賺錢養家。他沒動用任何法術,只是憑借著前世社畜的記憶,在鎮上找了份幫賬房先生算賬的活計。
每日里看著他拿著算盤撥弄,嘴里念念有詞,凌霜月總會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嘴角噙著一抹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這樣安逸的日子過了近一個月。
這天黃昏,謝霆算完最后一筆賬,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回家,卻看到街角處,兩個穿著外地服飾的漢子正鬼鬼祟祟地朝著他們租住的小院方向張望。
那兩人的太陽穴微微鼓起,步伐沉穩,呼吸綿長,分明是身懷武功的江湖人。
謝霆眼神一凝。
他們收斂了所有修為,在這小鎮上與凡人無異,怎么會引來江湖人的窺探?
他不動聲色地收拾好東西,像往常一樣走回家。
“師尊,我們該走了。”一進門,謝霆便開口說道。
正在院子里晾曬衣物的凌霜月動作一頓,抬起頭,那雙清澈的鳳眸里沒有半分驚訝,只有了然。
“他們找來了?”
“還不確定是不是血骨魔尊的人,但此地不宜久留。”謝霆走到她身邊,拿起一件她剛洗好的衣衫,“凡俗的生活再好,終究不是我們的歸宿。你的仇,還沒報。”
凌霜月沉默地點點頭,將手中的衣物擰干,搭在竹竿上。
“我去收拾東西。”
兩人沒有太多留戀,簡單的行囊,片刻便已收拾妥當。趁著夜色,他們從后院悄然離開,沒有驚動小鎮上的任何人。
兩人一路向北,專挑荒無人煙的山路行走。
行至第三日,天色驟變。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轉眼間便烏云密布,黑壓壓的云層仿佛要將整片天空都吞噬。
“轟隆!”
一道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前面有個山神廟,先去躲躲雨!”謝霆眼尖,指著不遠處半山腰的一角飛檐喊道。
兩人運起身法,幾個閃身便沖到了廟前。
這山神廟早已破敗不堪,廟門都塌了半邊,里面蛛網遍布,神像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不清本來面目。
謝霆隨手揮出一道勁風,卷走了地上的灰塵與蛛網,又從儲物戒里取出幾塊干木頭,生起一堆篝火。
橘紅色的火焰跳動著,驅散了廟里的陰冷和潮氣。
凌霜月坐在火堆旁,默默烤著被雨水打濕的衣角。她脫下了凡人的粗布衣,換回了那身熟悉的月白色長裙,發髻間的桃木簪子,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轟隆隆!”
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將整座破廟照得慘白。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在山頂炸開,仿佛天神在咆哮,連地面都在微微顫動。
凌霜月的身體猛地一顫,臉色瞬間白了幾分。
她抓著裙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每當這種雷雨交加的夜晚,她都會想起凌家覆滅的那個血月之夜。
那一天,天上的血月詭異妖冶,而天空之下,同樣是天崩地裂,血流成河。
法術的轟鳴聲,族人的慘叫聲,建筑倒塌的巨響……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就像此刻窗外的雷鳴,一下下地砸在她的心上。
那股讓人絕望的氣息,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無力感,是她十幾年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謝霆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他坐到她身邊,沒有說話,只是將自己的外袍脫下,披在了她的肩上。
“轟——!”
一道更加刺眼的閃電,幾乎是擦著山神廟的屋頂劈下!
“啊!”
凌霜月再也控制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整個人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下意識地就朝著身邊的熱源靠了過去,雙手死死抓住了謝霆胸前的衣襟。
她的身體在不住地顫抖,連牙關都在打顫。
謝霆心中一軟。
他從未見過如此脆弱的師尊。
平日里,她是高高在上的攬月峰主,是殺伐果斷的金丹大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仙子。
可此刻,她只是一個被恐怖回憶攫住,需要人保護的小女人。
謝霆伸出雙臂,沒有絲毫猶豫,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擁入懷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和顫抖,能聽到她壓抑的、細碎的呼吸聲。
他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
“別怕,師尊,有我呢。”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穿過轟鳴的雷聲,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里。
“無論多大的風雨,我都會在你身邊,為你擋著。”
凌霜月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里。
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獨有的、讓她無比安心的陽剛氣息,耳邊是他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咚、咚、咚”,沉穩而堅定,仿佛能蓋過窗外的一切風雨雷鳴。
那份糾纏了她十幾年的恐懼,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在這一刻,竟奇跡般地被這個溫暖的懷抱驅散了許多。
她抓著他衣襟的手,慢慢松開,轉而環住了他精壯的腰身。
她將自己整個人,都毫無保留地縮進了他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