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二人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想他們一個乃是托塔天王,總領天庭兵馬;一個乃是天河水師統帥,節制八萬水軍。
在天庭之上,哪一個不是權勢滔天,受萬仙敬仰之輩?
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如今,竟然被下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妖猴,用一座邪陣困在山中整整一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們二人的臉面,乃至整個天庭的威嚴,要往哪里放?
孫悟空聞,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不帶殺意,卻比任何刀劍都更加傷人。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蔑視。
“怎么?”
“在俺老孫這破陣里乘涼還沒乘夠?”
“真刀真槍?你們配嗎?”
“連俺老孫隨手布下的玩意兒都破不了,還想讓俺老孫親自出手?”
“呸!美的你們!”
他嗤笑一聲,聲音里滿是戲謔。
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接著翻手之間,掌心又多了一顆飽滿鮮亮的水蜜桃,仙氣氤氳,果香四溢。
“咔嚓”一口,汁水飛濺。
孫悟空嚼著桃肉,含糊不清地說道:“老老實實在里面待著吧,啥時候能憑本事走出來了,再跟俺老孫說話。”
“現在?”
他喉結滾動,咽下滿口香甜。
“閉嘴,別打擾俺老孫吃桃子的雅興。”
每一個字,都化作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李靖的臉上,抽在十萬天兵天將的尊嚴上。
“你!”
一股腥甜的鐵銹味直沖喉口,李靖眼前陣陣發黑,差點一口心血噴涌而出。
他伸出手指,直直點向孫悟空那道悠然自得的分身幻影,指尖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他恨不得現在就沖上去,將那張可惡的猴臉撕碎,將那具該死的猴身剝皮抽筋。
不!
就算是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也難泄他心頭之萬一!
且就在李靖即將被怒火吞噬理智的邊緣,一道清冷又帶著幾分不耐煩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父王,別叫喚了,省省力氣吧。”
哪吒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側,雙手抱在胸前,一臉的無奈。
“他所來的,不過是一道分身,連法力都無多少,其本尊仍在陣眼處執掌大陣。”
“你與他一道分身浪費口舌,何必呢?”
李靖猛地回頭,怒視著自己的兒子。
哪吒卻全然不懼,只是聳了聳肩,被自己父王這番無能狂怒搞得相當無語。
呆著就呆著唄。
又死不了。
他反而抬眼,重新打量起那個吃桃的猴子,眼神里竟透出幾分純粹的欣賞。
這死猴子,確實有幾分真本事。
隨手一個陣法,便將天庭十萬大軍困死在此地,動彈不得。
這份能耐,這份膽魄,三界之內,找不出第二個。
哪吒心里甚至覺得有些快意,就當是帶薪休假了。
至于隕落的風險?
開什么玩笑。
他哪吒是何等身份?
玉虛宮三代弟子,元始天尊的徒孫,太乙真人視若己出的寶貝疙瘩。
真要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有殺劫降臨,他那位出了名護短的老師,絕對會第一時間撕裂虛空,親自降臨。
一個不夠?
那就把闡教十二金仙都搖過來。
他就不信,這猴子還能翻了天去。
想到這里,哪吒心中再無半分掛礙。
他索性伸了個懶腰,筋骨發出一陣噼啪脆響,然后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找了塊還算干凈的地面,直接躺了下去。
他將火尖槍扔在一邊,乾坤圈和混天綾也懶得管,就這么枕著自己的手臂,閉上眼,竟是真的打起了瞌睡。
這番操作,不僅讓李靖瞠目結舌,就連陣外的孫悟空也看得一樂。
“三太子倒是好心態。”
“好,好,就好好在俺老孫這陣中,舒舒服服休個假吧。”
孫悟空嘿嘿一笑,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了然。
他當然知道哪吒。
這可是三界聞名的第一反骨仔!
骨子里就刻著叛逆,天生就與天庭的條條框框犯沖。
可以說,誰打天庭,他心里就幫誰。
更何況,這位三太子的戰績可不是吹出來的。
封神大劫之中,連十二金仙都頭疼不已的十絕陣,哪吒可是親手破過其中的天絕陣!
那等殺伐滔天的大陣都能來去自如,又怎么可能真的被自己這個隨手布下的陣法困死?
孫悟空心里門兒清。
只要哪吒想走,隨時都能破開一處陣基,脫困而出。
再加上那位太乙真人,對哪吒的疼愛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
什么九龍神火罩,什么金磚,各種強力法寶,清一色地都塞給了哪吒。
所以,眼下這局面,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哪吒并未睡著,聽到孫悟空的話,他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只是懶散地回了一句。
“借你吉了。”
“正好我也想休息休息呢。”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么,聲音里透著一股百無聊賴。
“你還有桃嗎?”
這一問,讓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哪吒就這么躺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孫悟空聊了起來,仿佛他們不是兵戎相見的敵人,而是兩個偷閑的友人。
李靖看著這個逆子,氣得嘴唇哆嗦,卻又發作不得,最終只能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滿臉的無奈與疲憊。
父子之情,早已被那座寶塔消磨殆盡。
突然,一股莫名的心悸攫住了他。
李靖心中警鈴大作,一陣難以喻的慌亂涌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那座金光閃閃、能鎮壓一切的玲瓏寶塔,正安安穩穩地被他托在掌心,觸手冰涼堅硬。
感受到寶塔真實的存在,那股慌亂才稍稍平復。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穿過重重陣法光幕,望向遙遠的天庭方向。
心中只在期待,求援的訊息早些到天庭手中。
……
天庭。
凌霄殿。
時間,在仙神的感知中本是最無意義的刻度,此刻卻化作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仙官的心頭。
一天。
對于端坐于九龍寶座之上的玉皇大帝而,這已是漫長得超乎常理的等待。
殿下,文武群仙垂首而立,原本威嚴肅穆的朝會,此刻卻被竊竊私語的暗流侵蝕。
“已經整整一天了,下界凡間便是一年光陰流逝……”
“李天王出征前,可是立下了軍令狀的。”
“莫說一個妖猴,便是將那東勝神洲翻個底朝天,也該回來了。”
這些壓抑的議論,如同蚊蠅嗡鳴,不斷鉆入玉帝的耳中,讓他眉心那代表著天道威嚴的金色神紋,越發緊鎖。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這個鐵律,此刻正無情地拷問著天庭的威嚴。
他派出的,是托塔天王李靖,是三壇海會大神哪吒,是執掌天河水軍的天蓬元帥,是四大天王,是九曜星君!
再加上十萬天兵天將布下的天羅地網!
如此陣容,是足以蕩平一方大千世界的雷霆之力。
現在,卻連一個下界妖猴都遲遲無法拿下?
甚至,連一道最基本的回稟傳訊都吝于發出?
玉帝的目光變得幽深。
他早已察覺到不對。
千里眼與順風耳,這兩位天庭最頂尖的探查神將,在過去的一天里,神通過處,皆是無功而返。
他們的回報驚人地一致。
整個花果山,都被一層濃厚到化不開的黑霧煞氣所籠罩。
無論是千里眼的神光,還是順風耳的神音,一旦觸及那層黑霧,便如泥牛入海,被吞噬得一干二凈。
就連金仙大能的神念,也無法穿透分毫。
那里,已然化作了一片隔絕天機的禁地。
就在這壓抑的氣氛即將達到之時。
一道微弱到近乎隨時都會熄滅的金色光芒,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穿透了凌霄殿的南天門結界。
最終耗盡了所有力氣,墜落在玉帝面前的御案之上。
是一道傳訊仙符。
一道被污染、被削弱到極致,幾乎快要崩解的仙符。
殿內所有議論聲戛然而止。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那枚小小的仙符上。
玉帝伸出手,兩指夾住仙符。
神識如潮水般涌入。
剎那間,一股慘烈、絕望、驚恐交織的信息洪流,沖入他的識海。
轟!
玉帝周身那原本平和浩渺的帝威,瞬間暴走!
金色的神光在他身后劇烈扭曲,化作實質般的風暴,整個凌霄殿都為之劇烈搖晃。
“什么?”
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無法置信的錯愕。
下一瞬,這錯愕便被滔天的怒火徹底取代。
玉帝猛地從寶座上站起,那枚傳訊仙符在他的指尖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十絕陣?”
“截教的十絕陣,困住了朕的十萬天兵?!”
他一字一頓地吐出仙符中的內容。
“李靖!哪吒!天蓬!全數被困陣中,無法破陣,傷亡慘重,請求支援?!”
這幾句話,不啻于九天神雷在凌霄殿內接連炸響。
每一個字,都轟得眾仙神魂顛倒。
整個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十……十絕陣?!”
“這怎么可能!這絕無可能!”
“封神一戰,截教萬仙覆滅,布下此陣的十天君也早已身死,魂歸封神榜,如今正在雷部效力!此陣的陣圖與法門,理應徹底失傳了才對!”
“難道……難道是……”
“是當年那些逃過封神大劫的截教余孽?!”
這個猜測一出,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一瓢冷水,瞬間炸開了鍋。
“他們還敢出現?!”
“勾結那下界的妖猴,是為了什么?向我天庭復仇嗎?!”
“瘋了!他們一定是瘋了!難道想再掀起一場封神之戰不成?!”
群仙嘩然,恐慌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
封神之戰!
那個慘烈到讓三界都為之變色的時代,那個圣人下場、金仙隕落如雨的可怕陰影,再一次籠罩在了所有親歷者的心頭。
玉帝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緊緊攥著龍椅的扶手,堅不可摧的萬載溫玉,在他的五指之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浮現出絲絲裂紋。
劇本!
又一次!
又一次徹底偏離了他預設的軌道!
而且,是以這種他從未想過的,最荒謬的方式!
他本以為只是一場輕松的平叛,走個過場,彰顯天威,順便將那不受控制的石猴納入掌控之中。
可現在呢?
妖猴沒抓到,天庭的精銳反而被一個早就該被埋進歷史塵埃里的截教兇陣給一網打盡!
這已經不是打臉了。
這是將他天庭的臉,將他這個三界至尊的臉,死死地按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踩!
“好!”
玉帝怒極反笑,只是那笑聲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凍結神魂的冰寒。
“好一個孫悟空!”
“好一個截教余孽!”
他的聲音在殿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無盡的殺伐之氣。
“朕倒要看看,一群藏頭露尾的殘黨,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究竟能給朕翻起多大的浪!”
他的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利劍,掃過殿下噤若寒蟬的群仙,眼中殺機畢露,毫不掩飾。
“傳朕旨意!”
“令勾陳上宮天皇大帝,即刻下界!”
“化去那所謂的十絕陣,解救天庭兵將,將布陣之人與那妖猴一并擒上天來,朕要親自審問!”
玉帝心中已是怒火焚天。
好!
很好!
十萬天兵不夠是嗎?
李靖、哪吒不夠分量是嗎?
那就加注!
這一次,他直接派出了位同四御,掌管天地人三才兵戈之事的勾陳大帝!
他就不信這個邪!
區區一個下界妖猴,一些前朝余孽,還能撼動他天庭的根基不成?
臺下群仙一不敢發,只得接過法旨,前去請勾陳大帝出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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