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將軍,帝國真的氣數將盡,徹底沒救了嗎?”
三皇子這句話問得極輕,卻如一記重錘,敲在寂靜的夜空中。
案頭那盞油燈的火焰應聲猛地一跳,光影劇烈晃動,將兩人的影子在墻壁上拉扯得扭曲不定,凌川瞳孔驟然收縮,背脊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此等誅心之論,若是傳揚出去,莫說他一個邊將,便是皇子之尊,也難逃罪責。
“殿下慎!”凌川聲音沉肅,帶著不容錯辨的警示,“末將一介莽夫,只知奉命守土,不懂朝政經緯,更不敢妄議國運!此等話語,還請殿下萬萬不要再提!”
“將軍不必如此謹慎!”三皇子迎著他警惕的目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坦誠與決絕,“我知將軍心如明鏡,洞若觀火。今夜并非試探,而是我周灝摒除所有身份,以一顆求解惑、求存亡的赤誠之心,向將軍請教!我在此立誓……”
他舉起右手,神色莊重,“你我今夜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有第三人所知,天地共鑒!”
凌川心中暗嘆,知道今夜已無法回避這個致命的問題。
他沉吟片刻,反而抬起眼,目光如炬地反問:“既然如此,末將也想先問殿下,依您之見,大周國祚,尚余幾載春秋?”
三皇子周灝的眼神如同案上那搖曳不定的燈焰,充滿了迷茫與痛苦。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壓抑的悲涼:“如今朝堂之上,權臣把持朝綱,結黨營私;各地節度使擁兵自重,漸成尾大不掉之勢;地方門閥強取豪奪;世家大族更是貪婪無度,只顧盤剝百姓以自肥,不斷敲骨吸髓,損耗國本!莫說邊塞苦寒之地民生多艱,便是素稱魚米之鄉的江南,流民數量也在連年遞增!可那一封封呈遞御前的奏疏,寫的盡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些袞袞諸公,一邊吃著民脂民膏做成的人血饅頭,一邊自欺欺人地粉飾這太平假象!”
他的情緒愈發激動,帶著游歷四方后沉淀下的沉重:“我這些年借游學之名,親眼所見,卻是匪患四起,天災不斷,道路旁常見餓殍,鄉野間一片凋敝!百姓面朝黃土背朝天,辛勤勞作一年,竟連果腹都成奢望!無數人被搶走了土地,只能賣身于豪強世家為奴為婢,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說到這里,三皇子聲音哽咽,眼中不僅有深切的悲憫,更有對這沉疴積弊的強烈憤恨。
“前不久,定州安王作亂,雖賴將軍神威得以平定,然此例一開,野心之輩難免效仿。一旦中原腹地烽煙四起,陷入內亂,周邊那些虎視眈眈的外賊,必將群起而攻,將這早已元氣大傷、奄奄一息的帝國……分而食之!”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川,那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故而,周灝斗膽,再次懇問將軍,請您以實相告;大周,到底還有救嗎?哪怕只有一線生機?”
凌川一直靜靜地聽著,仔細觀察著三皇子的每一絲神情變化。
他可以確信,這位年輕皇子此刻流露出的痛心與焦慮,絕非矯飾,而是發自肺腑的憂國憂民。
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良久,凌川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殿下既然垂詢,末將也不敢再虛推諉,但在回答之前,末將需再問殿下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