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該的就是她!
之后發生的混亂更叫人措手不及。
等不來祈善的消息,孝城又被大軍圍攻,秦禮等人想入城也不方便,等到趁亂混進去卻發現到處都是燃盡的斷壁殘垣,數不清多少尸體倒在廢墟中。秦禮在一處廢墟前蹲下。
手指拂過灰燼,露出牌匾上的殘字。
崔孝正欲根據殘余偏旁辨認。
這時,卻聽秦禮恍惚道:“是月華樓。”
廢墟中有具尸體,全身沾滿泥沙碎石,半截被燒焦,全身上下只有半張臉能依稀辨認身份。從死狀來看應該是逃的時候被砸斷腿,背后挨了致命一刀。趙奉還以為是哪個普通人,卻在看到秦禮反應后怔住:“也是……熟人?”
經過林風的刺激,秦禮發現自己此刻平靜得可怕,對趙奉的問題也只是麻木地點頭。
“是褚曜。”
“褚——”
崔孝那邊傳來消息打斷他要說的話。
“這里不能留了,先撤!”
遠遠的,秦禮回首看到視線盡頭一片旌旗,隱隱還能看到為首的青年立在馬上。他喃喃了一聲“公西仇”,便頭也不回跟著眾人撤離。趙奉憋了一肚子疑惑,在眾人找到落腳地后問出來:“剛剛那位真的是公肅說的褚令?”
秦禮道:“是啊,是他。”
“可他為什么會……”
趙奉本想問褚曜怎么會在這里。
秦禮卻驀地垂首,以手擋住大半張臉,肩膀小幅度輕顫。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林令德都死了,再死個褚無晦又能如何……”
全都是主上最在意的人。
若她在,冥冥中也不會放任二人這般。
崔孝:“那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趙奉暗中拽他袖子,示意崔孝不要逼這么緊,秦禮眼下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了,再刺激下去真要崩潰。崔孝卻無視,拂開趙奉的小動作,嚴肅道:“公肅,你該活在當下!”
秦禮抬起臉,眼睛紅得嚇人。
“活在……當下?”
“不然呢?你口中的主上,我相信她在你的過去確實存在過,可在這里——”崔孝指著自己腳下,厲聲道,“公肅,沒有這個人!”
趙奉嚇得要捂住崔孝的嘴巴,卻被對方用刀扇打開:“別捂嘴,有什么話不能說的?你看看公肅他現在的樣子,他自己將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公肅,你該清醒了!”
秦禮從未感覺空氣如此稀薄窒息,用盡渾身力氣也無法將空氣渡進肺腑,而崔孝這番話更是往他最薄弱的命脈重重插了一刀。他道:“我從沒糊涂過!我一直非常清醒——”
“你這叫清醒?”
崔孝怒極,揪著秦禮衣襟將人拖到水邊。
趙奉手忙腳亂地跟上。
“善孝,你輕些——”
正當三人推搡,其他人想攔也不敢攔之時,一道聲音穿過人群,精準落入秦禮耳中。
“請問,誰是秦禮?”
幾人齊刷刷回首,來著是生面孔。
但,對秦禮來說不是。
他啞聲喚出來人的真名:“顧望潮。”
顧池上前道:“你認得我?”
秦禮嗤笑:“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不信你聽不到我此刻想什么剛剛又想什么。”
顧池:“……”
他也是沒想到此行會有意外收獲。
只是沒想到秦禮下一句話更不客氣。
“顧望潮,你為何不死?”
顧池險些被這話氣笑:“且不說你我無冤無仇,即便有冤有仇,也不該上來就問我為何不死,這便是祈元良盛贊的秦公子的教養?”
“祈元良讓你來的?”
“是他,我瞧他可憐,替他了卻遺愿。”
孝城外的攻勢太猛,破城之后更是見人就殺,顧池跟圖德哥一行人失散了。他正要咒罵一聲晦氣,意外發現一個故人。受故人所托,他來找秦禮:“你現在啟程還能趕上。”
秦禮見到了祈善。
一個半死不活的祈元良。
祈善受了重傷,秦禮不用靠近也能嗅到濃郁血腥味:“聽說你一直在尋我報仇……”
其實他也好奇秦禮怎么會知道那些馬甲。
本以為是眾神會哪個老登,命人調查接觸才知曉是秦禮,祈善頗感好笑,卻也沒有出面跟對方接觸。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辦完這樁事,他才來找秦禮。
嗯,趁著傷勢新鮮熱乎,秦公子這么心軟的人,自然不會對一個重傷病患火上澆油。
二人往前的恩怨興許能一筆勾銷了。
而秦禮的反應出乎祈善意料。
他只是用那雙黑沉的眸子盯著祈善,盯得對方都受不了,秦禮才問:“沈幼梨呢?”
祈善不解望他:“這是誰?”
三個字,仿佛擊碎了什么東西。
祈善就看到秦禮彎下直挺一輩子的脊梁,雙手捂臉,如煮熟的蝦一般慢慢蜷曲,整個狀態極其不對勁。他用眼神詢問顧池,顧池的反應也很微妙。看了看秦禮,又看看祈善。
無奈,祈善掀開薄被,忍著傷口開裂的劇痛下榻:“秦公肅,你倒也不必如此……”
他人還沒有死呢。
雖說現在離死也很近了,好歹剩半口氣。
祈善:“還是因為我不知道沈幼梨?”
秦禮不說話,只是靜靜直視他。
明明沒有水波,祈善卻覺得秦禮此刻已經在失聲痛哭,是他的靈魂在哭:“公肅。”
“我沒找到她……”
“她?沈幼梨?”
“哈哈哈——我懂了!一切我都懂了!”不知想到什么,秦禮倏忽笑出了眼淚,踉蹌后退,“你不是祈元良,她不是林令德,死掉的那個也不是褚無晦,可我是秦公肅啊!”
因為死掉的人不是她真正在意的。
所以那位神啊,她就沒有出現。
可他秦公肅是真的,真切被困在這里!
靈魂不得安息,肉身無所依附——
看著瘋癲狀態的秦禮推開想要上前寬慰的眾人,笑著哭著往外飄去,祈善都顧不上自己也只有半口氣,捂著傷口咬牙道:“追啊,愣著作甚?天老爺,亡國都沒見他這般!”
“這究竟怎么回事!”
祈善都顧不上碰見崔孝時的尷尬,忙追問根由——肯定不是自己帶去的!要是秦公肅這么脆弱,當年也不值得祈善耗費那么大精力。
崔孝跟趙奉二人也不好多透露。
而顧池這張嘴巴就沒有一點顧忌。
他表情古怪:“秦公肅好像發了癔癥。”
“癔癥?”
他是知道文心文士發癔癥發神經的概率很大,但從未想過這些詞能跟秦公肅綁一塊。
趙奉不滿駁斥。
“什么叫癔癥?公肅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
這個疑問在顧池這邊得到了解答——在秦禮認知中,祈善應該在幾月前救下一個被發配的女囚,并且帶著女囚來孝城,而這個女囚會率領團結一幫人,南征北戰,完成一統。
而現在,祈善卻不認識那個女囚。
祈善聽后只覺得荒誕。
下了定論:“他確實發癔癥了。”
而這還不是最荒謬的。
最荒謬的是秦禮居然因為一個不存在的人的消失而強烈悲慟,繼而心衰。祈善起初看著前方停下的秦禮,還以為他要冷靜下來,卻在下一息看到對方抬手捂著胸口彎下腰身。
趙奉幾個魂都要嚇飛了。
趕在秦禮倒地之前將人接住。
崔孝一把脈就知道情況極其惡劣。
不用吩咐,趙奉也第一時間往秦禮經脈灌輸武氣——其實類似的心衰前兆也發生過,只是多在秦禮夢中。這一回卻是秦禮清醒的時候,趙奉面對秦禮紊亂失控的文氣也沒轍。
趙奉不敢用武氣強沖,心脈本就脆弱,一個不好秦禮都不是死于心衰而是死于他手。
崔孝感覺自己一輩子的氣都要嘆完了。
無可奈何:“秦公肅,你非要如此嗎!”
文氣天然就能保護心脈,而秦禮這種情況只可能是他毫無求生欲!僅僅因為這世上沒有他期待中的人,他便如此絕情要舍他們而去?
秦禮此刻已經說不出話。
他只是用逐漸渙散的眼看著灰蒙蒙的天。
從他在過去醒來的第一天開始,這個天就沒有真正見過晴日,一直一直籠罩著厚云。
他似乎聽到自己的靈魂在感慨。
果真是虛幻的幻境。
或許只有死亡才能掙脫虛假,返還真實。
在意識潰散之際,他匯聚全身力氣想要抬手,即將垂下之際被崔孝握住。崔孝感覺到掌中的手微微收縮,似乎想通過這點微不足道的力氣傳達什么。崔孝沉重閉眼:“好。”
要說這世上還有什么能勾起秦禮不舍之心,那只剩當年跟隨他逃亡的故人。
崔孝也知道秦禮性格執拗。
他要走,誰也攔不住。
可是——
這對活著的人來說又何其殘忍。
似是得到崔孝承諾,秦禮露出釋然輕笑,緩慢闔眼,放任意識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公肅?”
有個聲音從黑暗傳來。
“公肅醒醒?”
對方聲音明顯急切了一些。
“怎么還不醒來?”
爾后似乎有第二道聲音喃喃什么,女聲道:“公西仇,你究竟投毒投了多少毒菌?”
秦禮明明喝酒喝得不多啊。
公西仇不吭聲。
即墨秋:“殿下,阿年已經知錯了。”
沈棠憤怒:“他知錯個屁!”
天曉得她收到文武重臣集體食物中毒的消息有多崩潰,整個朝會原地停擺了,效果堪比天崩地裂。沒等她調查怎么回事,罪魁禍首已經自首,全是公西仇投的酒蠱搞出來的。
即墨秋:“醒了。”
沈棠立馬顧不上修理公西仇。
扭頭俯身湊近悠悠轉醒的秦禮。
“公肅,可還覺得哪里不舒服?”
秦禮沒作聲,只是目光無神看著沈棠。
“壞了,別不是毒菌把腦子毒壞了。”她不知道即墨秋搜集什么品種的毒菌子,也不知道養蠱半吊子的公西仇用了啥配方,但她知道秦禮這個狀態極其不對勁,“醫士——”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她被人用手臂箍住了。
力道幾乎沒有,對沈棠而是石破天驚。
她眨了眨眼:“……”
不是,發生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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