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波無瀾過完年,醫院再次傳來不好的消息。
醫生找來周湛東和周凝,說了周母的情況,沒有治療的意義,評分系數很低,這樣耗著,也不會醒過來,多臟器衰竭,一旦脫離機器,生命就到了盡頭。
別人家一家團圓,熱熱鬧鬧過年,他們家則面臨生離死別。
醫生說了很多,最后讓他們家屬做決定。
“讓我們考慮一下。”周湛東說。
主治醫生點點頭:“好,我明白,你們作為家屬很難做出決定,但這一步總要跨過去。到時候你們決定好了再告訴我。”
“好,麻煩醫生了。”
等醫生走后,周湛東和周凝坐在椅子上,周湛東斟酌再三,還是開了口:“我來做決定。”
“哥,我夢到媽媽了,媽媽夢里讓我該放下的時候放下。”周凝聲音很輕,“媽媽說我太執著不好,可是她還那么年輕,明明可以長命百歲。”
周湛東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廊人來人往,生離死別每天都在上演。
“對不起,哥,你又要照顧媽媽,又要兼顧我,你是最辛苦的,我不該不懂事給你添麻煩。”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別人怎么說不重要,你是我妹妹,照顧你是理所應當的。”
周凝說:“是我太執著了,你說的對,為了我的執念,她也很辛苦。”
下定決心要做出決定,對家屬來說,病重的人痛苦,活著的也痛苦。
最后結果自然還是放棄了。
周凝一直忍著沒有掉眼淚,她不想母親走得不安寧,安安靜靜陪母親走了最后一程。
儀器上的生命體征為一條直線的時候,周凝低下頭,緊緊握著周母的手,仿佛感覺到周母的生命在一點點慢慢消逝。
周凝肩膀微微哆嗦,淚水涌滿眼眶。
病房徹底安靜下來,只有周凝輕輕抽泣聲,絕望又壓抑。
周湛東站在她身后,一樣不好受。
拖了這么久,結果還是一樣,無能為力還是無能為力。
大街小巷處處還洋溢著新年的熱鬧,周家卻在辦喪事。
抱著周母的骨灰盒走出殯儀館的那天,陽光明媚,周凝渾渾噩噩,麻木如同只剩下一副軀殼。
從火化到下葬,周家一切從簡。
周母生前不愛熱鬧,遵照她的意愿,沒有大操大辦。
下葬那天,周凝在路上看到樹上有幾只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不知道是不是去年撿到的那幾只回來了,她又想起了母親。
晚上的時候,周凝吃完飯會出來散步,在夜晚眺望萬家燈火,坐在公園的秋千上蕩來蕩去,什么都不去想,任由日子一天天從掌心溜走。
周湛東說生活要繼續,放不下也都要放下,有限的時光里過好當下。
道理誰都懂,可她心里一時之間過不去這道坎。
就這樣忘了嗎?
周湛東忙完周母的葬禮,收拾好心情,得回去工作,他又不放心周凝,于是問周凝要不要和他出國住一段時間,等研究生復試了再回來。
周凝哪兒都不想去,說:“不用管我,哥,你去忙你的,我有好好吃藥,不會鉆牛角尖。”
她在周湛東面前故作平靜,跟正常人一樣,不讓周湛東看出破綻。
周湛東不放心:“真沒事?”
“嗯,真的,你別擔心我,我在家待幾天,過幾天去樺城。”
周湛東說:“要堅強點。”
“嗯。”周凝說,“我知道,你要回去上班就上班吧,對不起,一直拖過后腿,什么都要你操心。”
“我是你哥,操心不是很正常,我們又不是感情不好,更不是有血海深仇,是不是有誰說了不好聽的話?”
“不是。”
“不是不就行了,說句不好聽的,我沒結婚,萬一有什么冬瓜豆腐,我的財產存款都是你的,遺囑都立好了。”(冬瓜豆腐:人生意外)
“哥!”周凝急了。
周湛東笑笑:“開玩笑的,別著急。”
周湛東走之前去見了孟婉,趁孟婉還沒回港城上班,他約孟婉出來吃飯,單獨請她,吃飯的時候,語誠懇,和她說:“抱歉,冒昧約你出來。”
“不要緊。”孟婉說,“你約我是想聊凝凝的事嗎?”
周湛東點點頭:“你應該知道凝凝有情緒病,她小時候受過刺激,吞藥自殺過。”
“我知道。”孟婉一直都知道。
“前幾年出國的時候,她又發病了,很嚴重,沒辦法上課,只能退學,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你。”
孟婉不意外,“她去年回國,我問過她,她說她在國外生了病,一直在治療,我當時就猜到可能是這個,沒敢說。”
“對,她去年回國狀態還可以,我才讓她和梁舒逸一起回來,沒想到中間發生其他事,說來慚愧,我這個做哥的,不知道她居然談過一段那么久的戀愛。”
孟婉說:“誰也沒想到的,不怪你。大家又沒有上帝視角,凝凝……不敢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吧。”
“說到底還是我對她的關心少了,以為她這脾氣,不會輕易動心。”
“女大十八變嘛,正常的。何況……”何況遇到喜歡的人了,哪能是你能決定不喜歡就不喜歡的。
動心是一個瞬間一個感覺。
世界這么多人,總會遇到注定的那個人。
周湛東說:“孟婉,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拿出一份禮物,放在桌子上,“這是之前請你幫我照顧凝凝的小心意,不成敬意,你收下。”
“禮物?不用送禮物,凝凝是我朋友,你不說,我也會照顧她的,也不算照顧,就是關心一下。”
孟婉被說得心虛,她其實騙了周湛東。
周湛東說:“我一直在國外工作,想帶凝凝出去,她又要在國內讀研,要出去也得等她畢業,所以這段時間如果她在國內有什么事,可能需要你幫忙多看一下。”
“明白,你放心,我會看好她的。”這個任務艱巨,孟婉也有壓力,“你不用給我禮物,多不好意思。”
周湛東說:“特地買送給你的,這也不能退貨,你收下吧,不貴,一點小心意。”
孟婉架不住他的熱情,收了下來,又問他:“凝凝是不是很難過?”
“看起來還可以。”
“那就好。對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國發展了,一直在國外嗎……我聽說國外環境也不太好……”
“大環境都不好,國外也一樣,但現在讓我回到國內重新發展,難度可不低,不過明天的事誰都說不準,萬一哪一天國外混不下去了,就回來了。”
孟婉心想也是,他好不容易在國外穩定,有房有車,拿了綠卡,有永久居住權,想回國也是隨時隨地的事,只是工作決定他在哪邊發展。
孟婉忽然能理解周凝的心情了,那種明知道不可為而為之,明明喜歡卻不能說出口。
而她更不敢讓對方知道,知道了,要么在一起,要么連朋友都做不了,見面都不敢。
前者還有可能分手后老死不相來,后者是直接火葬場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