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又跟著嚎啕大哭:“俺爹呀……”
當地的規矩,成年人死后要放尸三天,至親好友能通知到的,一定要通知到。
本莊和前后莊上,只要有禮尚往來的,不用通知都會前來悼念,燒紙、上禮。
沒有禮尚往來的,只要聽說了,也會憑心情買幾刀火紙,到死者靈堂里來悼念,俗稱:燒素紙。
三天過去了,第四天早晨四五點鐘,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給劉根的爹出早殯。
劉根肩上扛著幡棍,跪在地上,等著大總指揮。
“孝子粘錢!”大總提著嗓門喊著,并安排忙人把吃大席端菜用的木托盤放在劉根的面前。
劉根按照大總的吩咐,跪在地上,把木托盤立起來,正面朝外,放在雙膝前邊,并往自己胸前傾斜著。
他帶著哭腔嘴里不停地念著:“俺爹,你就放心地走吧!俺娘有俺跟俺姐伺候著,不會受啥罪的。”
劉根接著拿起一個圓形方孔銅錢,平放在傾斜的木托盤里,用右手按著銅錢在托盤里上、下、左、右、中,各個方向不停地慢慢移動著。
這是方圓十里的規矩——粘錢。
老一輩有個說法:如果粘錢的人很快就能把銅錢粘在斜立著的木托盤上,說明死去的人對粘錢的人很疼愛,如果總是粘不住銅錢,大家都在看著,很難看。假如確實粘不住,就大喊一聲:“俺爹(俺娘)你不疼我!”然后大哭一聲站起來,拿起牢盆,使勁往腳下專門放好的磚上摔去。
劉根用右手的中指按著圓形方孔銅錢,不停地在木托盤上慢慢地移動著,可總是粘不住銅錢。心想:俺爹恁疼我,這銅錢卻總粘不住,這傳出去多丟人啊。
劉根急出一頭汗,他急中生智,趁人不注意,抬起右手,從鼻子下面滑過,趁機吐了一點吐液在手心里,然后故作鎮靜地快速把手放下,拿起銅錢從手心過一下,他確定手心里的吐液已經粘到銅錢上,才把銅錢上粘有吐液的一面放在木托盤上,然后用食指輕輕一推、一按,粘著吐液的銅錢就這樣順利地粘在了木托盤上。
劉根終于松了一口氣,大聲哭起來。
“摔牢盆,起棺!”隨著大總的喊聲,劉根把牢盆舉過頭頂,然后摔了下去,牢盆當即被摔碎成好幾塊。
一陣鞭炮聲響起,八個抬棺人,同時起身,抬起棺材下地。
驚天動地的哭聲,劃破凌晨的寂靜。
劉根給他爹出完殯后,就整天呆在家里無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想干,只覺得心里煩燥得很。
這天,他又是一覺睡到大晌午,然后磨磨蹭蹭地起身去洗臉。
劉根娘見他起床,怕他餓著,趕緊去廚房下了一碗紅芋干面做的面條,并給他端上桌。
劉根看了一眼,不耐煩地嚷著:“咋又是做的面條!俺娘你就不能做點好吃的嗎?天天吃這雜面做的面條,我都吃得夠夠的!”
“狗剩啊,娘也想給你做好吃的!可哪有錢買呀?給你爹辦喪事、買棺材、破孝,又前前后后帶了一百多桌客,咱家所有的錢都花完了,就這前兩天買鹽的錢還是問你四奶家借的,哪兒還有富余的錢啊……”劉根娘邊說邊抹眼淚。
劉根一聽這話,頓時就急了,氣急敗壞地質問他娘:“咋可能!俺爹這幾十年掙的錢呢?能就這么一點?”
劉根娘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用羊肚子毛巾擦著眼淚。
劉根見娘又哭了起來,就沒再出聲。
一個月后,劉根娘看著劉根說:“狗剩啊,五七紙也給你爹燒過了,咱這日子還得過,家里就你一個男人了,今后的日子,我跟你姐就靠你了。”
劉根沒有接茬。
停了片刻,劉根說:“娘,俺這些天都快憋屈死了!俺想去干娘家過幾天,散散心。”
劉根娘總是慣著劉根,她愣了愣,喃喃道:“好,也好,去你干娘家過幾天,散散心。”
劉根騎著自行車,二話沒說就走。
路上,他回想起和大蘭、二蘭分別幽會時的那些令他陶醉的場景,腳下蹬自行車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
劉根趕到干娘家時,看見干爹正在打掃院子,他推著自行車進門就喊:“干爹,我來了!”并順手把自行車停在院里。
劉根的干爹抬頭一看是劉根,氣得渾身發抖,順手把大掃帚往大門旁一丟,伸手拽著劉根的胳膊,拖著他快步朝廚房走去。
他干爹四十多歲,人長得又高又壯,劉根被拽得一個趔趄,要不是胳膊被他拽著,就摔趴在地上了。
進了廚房,他干爹松開拽著劉根胳膊的手,朝著劉根劈頭蓋臉一陣猛打。
劉根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就聽干娘在一旁哭著、罵著:“狗剩,你個天打五雷轟,遭千刀萬剮的!俺把你當親兒待,你竟然禍害大蘭、二蘭!你讓她倆今后咋出去見人!作孽啊!”
劉根邊躲邊說:“干爹,你聽俺說。”
大蘭爹氣得火冒三丈,他憤怒地瞪著劉根:“說個屁!打死你都不能解俺的心頭恨!”
大蘭爹越想越氣,轉身去找菜刀,“我砍死你個吃槍子的!”
大蘭娘見他失去理智,趕緊過去攔著,“他爹,你消消氣!”
“他娘,你別攔著我!”
他伸手拿起菜刀,把媳婦推到一邊。
大蘭娘唯恐大蘭爹失手傷到劉根,她情急之下從身后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喊著:“他爹,現在嚴打,砍傷他,你得去坐牢,咱這個家就散了!”
大蘭爹愣了下,這才收住腳步。
劉根趁機爬起來就往外跑,跑到自行車旁,趕緊調轉車頭,騎在自行車上,瘋狂地蹬著自行車逃走了。
大蘭爹還是覺得不解氣,拿著菜刀追到村口,看著劉根蹬著自行車遠去的背影,余怒未消,咬著牙大聲罵:“狗剩,你個短匣子缺的!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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