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館的青磚地上還洇著昨夜的血跡。
枯骨碑前,陳七跪得筆直,可身子抖得如同秋風里的枯葉,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浸濕了半邊粗布衣裳。
刀兒一腳踹在他膝窩,刀尖抵住他頸側動脈,聲音冷得不帶一絲人氣:“統帥,這狗東西昨夜想逃,馬都備好了,韁繩都摸熱了,被我從馬廄里揪出來的時候,褲襠都濕了。”
徐謙慢悠悠踱來,手里把玩著那把從不離身的斷刀——刀身裂了一道縫,像是咬碎了牙的狠人,偏還笑得出來。
他蹲下身,刀刃輕輕一挑,抬起了陳七的下巴。
“哎喲,這不是陳副將么?”他笑嘻嘻的,眼里卻沒半分溫度。
“昨兒晚上還敢爬屋頂送密信,膽子不小啊。怎么,今兒就想跑了?你主子頭都燒成炭了,骨頭渣子都被野狗啃干凈了,你還想替他守節?”
陳七牙齒打戰,嘴唇哆嗦:“我……我只是個跑腿的……傳話的……真沒想造反……”
“跑腿的?”徐謙歪頭,像聽了個笑話,“那你跑的是哪條道?說說看,潁州糧道,三日后運糧北上,押運的是什么?”
陳七猛地一顫,瞳孔驟縮。
徐謙笑了,笑得溫柔極了:“怎么?不說?那我替你說——是毒米,對吧?摻了毒的陳年霉糧,表面寫著‘賑災特供’,實則專供流民營。吃一口,拉三天;吃三頓,斷腸死。朝廷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讓三十萬饑民自己把自己埋進亂葬崗。”
他緩緩站起身,回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立于碑側的云璃。
她不,只露出一雙冷得能凍住火焰的眼睛。
火把映在她眸中,像兩粒不肯熄滅的星子。
“聽見沒?”徐謙聲音低了下去,卻更瘆人,“不是剿滅,是滅口。他們要的不是我們死,是讓所有活不下去的人,悄無聲息地爛在土里。”
云璃點頭:“毒糧一旦入營,疫病七日內必起。三千將士先倒,接著是流民暴亂,再然后,朝廷便可名正順‘平亂’,斬草除根。”
徐謙冷笑:“好一招釜底抽薪,既除我徐謙,又清流民,還能省下糧餉,真是一石三鳥啊……劉瑾這老狗,腸子都黑成墨了。”
他忽然轉身,目光掃過地窖入口。
“阿福。”
一直縮在角落的老廚子渾身一震,顫巍巍抬頭。
“當年我姐下葬,是誰抬的棺?”
阿福嘴唇哆嗦,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是內務省的‘白事房’,領頭的姓劉,左耳缺了一塊……”
“劉缺耳。”徐謙眼神驟冷,“劉瑾的狗,連死人都不放過。我姐病逝,他都要派人盯著棺材,生怕我徐家還有半口氣沒斷干凈。”
他猛然起身,斷刀往地上一插,震起一圈塵土。
“那就別劫糧——咱們,送糧。”
地窖內,火把在墻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是一群蟄伏的鬼。
云璃鋪開一張殘破輿圖,指尖點在潁州至邊鎮的三處驛站:“若毒糧入營,三千將士七日之內必生疫亂。我們劫不了明鏢——朝廷早料到你會動糧,沿途布了三重伏兵,只等你露頭。”
徐謙靠在斑駁土墻上,指尖輕輕敲著斷刀,一聲一聲,像在數命。
忽然,他笑了。
“誰說我們要劫?”
云璃抬眼。
“我們要的,是‘送’。”他站直身子,眼中寒光如刀,“送一份‘天恩’,送一份‘仁政’,送一份讓全天下都看得見的‘清白’。”
三更天,荒道孤驛。
六輛破舊漕車吱呀前行,車輪碾過碎石,像碾著人骨。
車簾上繪著“戶部漕運”四個朱漆大字,旗角還沾著官印火漆的殘痕。
押車小吏披甲佩刀,腰間懸著制式長劍,神情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