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紗,纏繞在“活人碑”周遭,石碑尚新,鑿痕未平,卻已被人摩挲得發亮。
碑上密密麻麻刻著名字——張三娃、李寡婦、陳四、老六……無一遺漏,皆是螻蟻般曾被天下拋棄的賤命。
孫老丈跪在碑前,捧著一碗清水,水面上映著灰蒙的天光,也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
他沒說話,只是將碗輕輕放下,渾濁的淚水砸進水里,漾開一圈漣漪。
“徐爺救我一家,這水,是命。”
話音落下,身后百人無,卻齊齊跪下。
一碗碗清水被捧出,或陶碗、或木瓢、甚至有人用破陶罐盛著,一水一線,連成蜿蜒長河,如朝圣之路,直通碑下。
高處哨塔之上,云璃黑紗覆面,眸光冷如刀鋒,掃視人群。
她不動聲色,卻在某一瞬瞳孔微縮——一個穿粗布短打的男子,衣袖微動,竟伸手去抓碑前供奉的一小袋糙米。
她沒出聲,只指尖輕叩欄桿,三下。
人群深處,一道紅影如風掠過,赤足無聲,銀鈴輕響,似夢似幻。
柳鶯兒本在碑旁守夜,此刻卻如鬼魅般貼上那男子后背,一手掐喉,一手反擰其臂,咔嚓一聲脆響,那人還未來得及叫喊,已被拖出人群,重重摔在泥地上。
他懷中滾出火折子,油布包裹,尚帶余溫。
“巡撫府的記號。”柳鶯兒不知何時已至,紅衣獵獵,赤足踩上那人胸口,銀鈴輕響,刀光一閃,發髻應聲而落,散作滿地。
“再敢動恩公的碑,下次削的是頭。”她笑得妖冶,眼里卻無半分溫度。
那暗探面如死灰,抖如篩糠。
消息傳到徐謙耳中時,他正蹲在火堆旁啃一塊焦饃。
他咧嘴一笑,嘴角裂口又滲出血絲
“好啊,想燒我的碑?那我先燒他們的規矩。”
翌日清晨,校場人山人海。
流民從四面八方涌來,扶老攜幼,眼中不再是混沌與絕望,而是光——一種近乎信仰的光。
他們看著那個站在高臺上的麻衣男子,瘦削蒼白,唇邊帶血,卻站得筆直如槍。
“今日,立社!”徐謙聲音不高,卻如驚雷滾過荒原,“名——洪閑社!洪流之閑者,終掌乾坤!”
鼓聲驟起,十名壯漢合力將一面大旗升起。
黑底赤紋,如潑血成字——“洪閑”二字龍蛇盤踞。
小豆子爬上旗桿旁的木臺,扯開嗓子宣讀社規:“凡入社者,授田五畝,發粟種、菜種各一斗,免三年賦稅!子女六歲以上,可入義學,識字明理,不收分文!”
話音未落,人群炸了。
“真……真的?不收錢?還能上學?”
“我兒子瞎了一只眼,也能進?”
“我婆娘懷了,能分地不?”
徐謙抬手,人群瞬間安靜。
孫老丈顫巍巍上前,聲音發抖:“徐爺……這旗……是反了嗎?”
全場死寂,無數雙眼睛盯著他。
徐謙笑了,笑得譏誚,笑得疲憊,笑得像把刀慢慢割開這腐爛的世道。
他搖頭,一字一句,砸進每個人心里:“不反天,不反民。只反——讓你們餓死的規矩。”
他轉身,指向京城方向,聲音陡然拔高:“他們說我是賊!可賊會燒自己的糧救你們?他們會立碑記下你們的名字?會管你們的孩子叫一聲‘學生’?”
沒人回答。
但有人開始流淚,有人捶地痛哭,有人突然高喊:“徐爺!我們跟你走!”
“洪閑社!”萬人齊呼,聲震山谷,連北嶺的狼群都為之驚退。
當夜,驛館燭火未熄。
徐謙靠在椅上,額角冷汗直流
國運模擬器的反噬如潮水襲來,五臟六腑似被鐵鉗絞緊。
他咬牙撐住,眼前閃過無數畫面,北疆鐵騎南下、京城政變、黃河決堤……還有……一柄劍,刺入他的胸口。
“還……不是時候。”他喃喃,指節捏得發白。
門外,云璃推門而入,聲音冷冽:“巡撫調三千兵,已至三十里外。邊軍使者剛走,最后通牒——交出流民,解散洪閑社,否則——發兵。”
徐謙咧嘴,血絲從唇角溢出:“好啊,那就讓他們看看,什么叫‘賊’的規矩。”
他抬手,召來柳鶯兒。
“帶‘暗刃’,潛入敵營。我要巡撫寫給邊軍的密令——‘趁亂劫糧,制造民變,嫁禍徐謙’——我要它出現在每一個士兵的枕頭下、糧袋里、馬鞍夾層中。”
柳鶯兒眸光一亮,紅衣如火:“要死人嗎?”
“不必。”徐謙冷笑,“讓他們自己亂。”
三日后,軍中嘩然。-->>
密信四起,士卒怒吼:“我們是來平亂的,還是來燒百姓的?”
小豆子混入軍中,趁亂高喊:“你們長官要燒糧陷害我們!我們可是剛被徐爺救活的人!”
兵刃出鞘,對準的卻不是敵人——而是自家將領。
而此刻,徐謙立于寨門,麻衣如旗,身后“洪閑”大旗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