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夜色如墨,風從北嶺卷來,吹得那面殘破的左衛軍旗獵獵作響,在雨中癲狂舞動。
徐謙披著蓑衣,一步步踏上新砌的瞭望臺。
青石壘得歪斜卻穩固,是他用三袋糙米從流民手里換來的“忠心”。
他腳底打滑,險些摔倒,卻沒伸手扶墻,只是冷笑一聲,繼續往上爬。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潰爛的肺上,剛才那一口血不是白咳的,反噬在五臟六腑燒灼。
但他不能倒,至少現在不能。
旗桿下,趙德安的尸體被粗麻繩吊著,頭顱歪向一側,眼眶空洞地瞪著漆黑的天。
他身上那套邊軍制式甲胄是徐謙親手扒下來的,原屬于一個醉酒鬧事被“正法”的邊軍小校。
此刻穿在這具尸身上,竟有幾分荒誕的威嚴。
“徐爺……”陳三站在臺下,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燭火,“他再混賬,也是條人命啊……您這樣,不怕遭報應嗎?”
徐謙沒回頭,只將短刃在尸體胸口拖出一道深痕,血混著雨水流下,把“叛”字的最后一筆勾得猙獰。
“報應?”他嗤笑,
“你見過哪個屠夫給豬講報應?趙德安私通賀蘭嵩,通風報信,害死七個逃難婦孺,還拿孩子骨頭熬湯喂狗。你說他是人,還是畜生?”
陳三張了張嘴,終究無。
“我不是要殺人,”徐謙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眼神冰冷,“我是要他死得有用。”
他抬頭望向北嶺方向,風勢漸猛,烏云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半輪慘白的月。
賀蘭嵩的部下來了,他能感覺到,如野狗聞到腐肉的味道,從來不會遲到。
地窖里的第一批短刃已全數埋入巖窟周邊的松土中,只待血來喚醒。
柳鶯兒的情報昨夜才送到:賀蘭嵩已向兵部遞了密奏,指控徐謙勾結北狄,私開密道,意圖顛覆邊防。
可笑的是,那封奏折的筆跡印泥,甚至信封的火漆封痕,全是從徐謙這里“借”去的樣板。
“你用我的規則,打我的臉?”徐謙喃喃,“那我就用你的刀,砍你自己的頭。”
他轉身躍下瞭望臺,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卻被石砣子一把扶住。
“東嶺準備好了。”他低聲道,“假壕溝三道,濕柴鋪底,火油浸透。馬也趕進蝙蝠洞,只剩十匹拴在巖口,鞍上銘文我都刻了‘北狄左翼’。”
徐謙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把粗鹽,撒在巖口潮濕的地面上。
鹽粒遇水迅速溶解,留下淡淡白痕。
“馬不吃鹽地,這是常識。”他冷笑,
“可他們不會細看,只會看‘證據’——敵軍戰馬,叛旗高懸,我軍將士橫尸密道口……”
“他會覺得,自己來晚了一步,錯過了圍剿‘叛黨’的最佳時機。”
小豆子蹲在崖頂一塊凸巖后,渾身濕透,懷里緊緊抱著三枚銅鈴。
鈴聲是他們山寨的暗號:一響為警,二響為退,三響就是血償。
“等我信號。”徐謙抬頭,目光穿過雨幕與黑暗,落在那孩子瘦小的身影上,“不要急,要準。”
他知道賀蘭嵩會遣兵派將。
三百邊軍,輕騎為主,裝備精良,皆是久經沙場的老卒。
但這些人越是精銳,就越容易陷入“眼見為實”的陷阱。
他們信軍令,信旗號,信甲胄,卻不信一個貶官能布下天羅地網。
風忽然停了片刻,雨勢稍緩。
遠處,蹄聲如悶雷滾過山脊,由遠及近,越來越密。
來了。
徐謙站在巖窟口,抽出短刃,在掌心輕輕一劃。
血順著指縫流下,滴入泥中,無聲無息。
一是趙德安死在了邊軍旗下,頭顱不全,胸口刻“叛”。
二是北嶺巖窟外,出現了北狄戰馬與疑似叛軍密道的蹤跡。
而真相?真相從來不在尸體上,而在活著的人——會怎么想。
他仰頭看向崖頂,小豆子的身影在閃電中一閃而過,手中銅鈴緊握,指尖發白。
風勢再度轉急,卷起漫天雨箭。
火,還未燃起。
但火種,已在掌心。火起于風勢最烈時。-->>
三枚銅鈴齊響,破空之聲撕裂雨幕,小豆子咬牙擲出火種,那是用油布裹著的硫炭球,滾落巖壁,撞入濕柴與火油浸透的壕溝。
轟然一聲,烈焰如赤蛇騰空而起,舔舐著低垂的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