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恪端起茶杯,也顧不上什么儀態,大口喝了一半,才長出一口氣:“確是忙得腳不沾地,但心中踏實,遠勝過往日那般無所事事,惶惶度日!”
    “如今各縣田地、糧食皆已分配到戶,百姓安居,大人也總算是能稍稍喘口氣了!”凌川說道。
    然而,楊恪卻搖了搖頭,面色重新變得凝重起來:“我今日登門,主要為兩件事。”
    凌-->>川正了正身形,示意道:“大人請講!”
    只見楊恪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神色鄭重地放到凌川面前的茶幾上:“此物,請將軍過目!”
    凌川神色微凝,依拿起冊子打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的,是此次協助官府分發錢糧田地的云州軍中,一部分人利用職權之便,暗中謀取私利的行為。
    小到多占幾分田地,幾斗糧米,大到收受百姓‘好處’,或是優親厚友,記錄得頗為詳細。
    凌川一頁頁翻閱下去,臉色逐漸沉靜。
    冊中涉及軍士竟有二十余人,其中,甚至還包括好幾名手握實權的標長。
    此事,其實早在凌川預料之中。
    水至清則無魚,如此大規模的物資分發,面對巨大的誘惑,很難保證所有人都能恪守本心。這同樣也是他最為擔憂,卻深知幾乎無法完全避免的事情。
    “并非只有軍中官兵!”楊恪的聲音低沉響起,“各州縣衙的官吏,同樣不在少數,情節或輕或重。我已依據律法,一一核查懲處。至于涉案的軍中官兵,還需交由將軍,依軍法親自定奪!”他的語氣沉重,帶著一種無奈的疲憊。
    “有勞大人秉公處理!”凌川將冊子輕輕合上,放回桌面,“我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人性如此,這種事情,根本無法完全避免!”楊恪搖了搖頭,語氣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是啊……”凌川輕嘆一聲,繼續說道:“我們一直致力于鏟除世家毒瘤,夢想著讓天下百姓能自己當家做主。但我們或許忽略了,那些曾經顯赫一時的世家,其先祖,最初又何嘗不是起于微末的老百姓?”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經微涼的茶水,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縱觀朝堂與官場,世家子弟把持權柄,他們固然結黨營私,但大多生于富貴,長于錦繡,對錢財看得雖重,吃相卻往往還講究個體面,尚知些規矩。反觀那些從寒門之中,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擠進官場的寒門子弟……”
    凌川頓了頓,語氣愈發深沉:“一個自幼錦衣玉食的人,即便饑餓,大多也還顧及體統,知道吃相不能太難看。可一個真正餓極了的乞丐,驟然見到滿桌珍饈美饌,你很難指望他還能保持風度,多半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大快朵頤,哪怕……最終會活活撐死自己!”
    “這些寒門子弟,一旦掌握權力,內心深處被壓抑太久的欲望和匱乏,就像是一頭惡魔,隨著權利的增長和時間的推移,將他們的初心一點點蠶食殆盡。他們會覺得,自己拼盡全力才得到這一切,貪一點、拿一點又怎么了?天經地義!就算他本人能時刻警醒,銘記初心,潔身自好,可他身后那龐大的家族呢?那些曾助他寒窗苦讀的父母宗親,會不會索求無度?會不會在鄉里仗著他的勢欺壓良善?會不會大肆斂財,最終……成為他們自己曾經最憎恨的那種豪門惡霸?”
    “面對這些生于斯、長于斯的不仁父母,有多少寒門貴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斷然拒絕?曾經節衣縮食供他讀書的兄長,如今開口索要百畝良田,他答不答應?與他相敬如賓的妻子,其娘家人作惡鄉里,他能否鐵面無私,親手將其法辦,從而與摯愛之人離心離德,同床異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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