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翹從沒有逃避過那一場噩夢。
其實于她而,那不算什么噩夢,不過就是一個有信仰的戰士帶著坦然的笑從容赴死而已。
如果她是盛嘉南,她也會帶著笑容的。
“那是一場攻堅戰,我所在的炮團負責火力壓制,盛嘉南是副團長,他只需要指揮戰斗即可,然而戰場上的變故太多了。”
“敵軍有個隱蔽的火力點,很是狡猾地躲避在我們的火力范圍之外,我軍的好幾次沖鋒,都被這個火力點壓制,傷亡很大。”
楚翹的聲音平靜,娓娓講述著那一場刻骨銘心的戰斗。
“盛嘉南是個急脾氣,他決定親手炸毀那個火力點,帶著十多公斤的炸藥包,在我們的炮火掩護下出發了。”
“很幸運的是,他活著抵達了敵軍火力點,只需要布置好炸藥,只需要點燃引線馬上離開,任務就算成功,然而造化弄人。”
楚翹微微一聲嘆息。
“炸藥包的引線出了問題,我在望遠鏡里看著他,他也遠遠看著我,我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在說什么。”
“他說,朝我開炮!”
終是難以抑制那一聲哽咽,楚翹的聲音有點顫抖。
林菀君臉上滿是震驚。
“你……你開炮了?”
“對,我開炮了。”
楚翹很快恢復了平靜,她說道:“我親手校準炮彈的射擊距離,瞄準了盛嘉南的身體,將那枚炮彈射了出去。”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腦海里一聲轟鳴,讓楚翹的身軀有些顫抖。
“他懷里的炸藥包成功引爆,敵軍的火力點被打掉,我軍戰士往前沖鋒,這次沒有傷亡,成功搶回了三個高地。”
說到這里,楚翹微微閉上了眼睛。
“后來我去他犧牲的地方,試圖把他接回來,可是什么都沒有了,他的血肉化作滿山的映山紅,永遠的,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這一刻,林菀君忽然想起宋戰津說過的一句話。
宋戰津曾說,他們某一場慘烈的戰爭結束后,滿山不見人,滿山都是人。
彼時她還不太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叫滿山不見人,滿山都是人?
原來,是這樣啊……
一時之間,她嗓子哽咽無法語,眼淚竟不由自主落下。
楚翹倒是沒有哭。
“我去了盛嘉南的老家,我見到了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已經得知他犧牲了,他們問我盛嘉南是如何犧牲的。”
林菀君瞪大了眼睛。
“你……你如實相告?”
“對,我如實相告。”
楚翹笑笑,抬手摸著自己的左臉。
“他媽媽哭著扇了我一耳光,下一刻卻緊緊抱住了我,一聲一聲向我說著對不起。”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殺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殺死了他們盛家三代的獨苗。”
“那一晚,我躺在盛嘉南躺過的地方,覺得很安心,我知道我很愛他,我也知道他很愛我。”
楚翹一聲喟嘆。
“君君,愛情不在乎生與死的,我愛他,他愛我,這就夠了,只這份愛,便足以支撐我一生,我的心是滿的。”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響動。
楚翹和林菀君同時回頭看,只見楚飛云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眼睛里滿是震驚與疼惜。
“翹翹,你從沒告訴爸爸這些,你和盛嘉南,不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嗎?”
楚飛云踉蹌上前幾步,看著自己的女兒,聲音微微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