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再”字,讓南月一愣。
霍顯斜眼看他,“你以為今日她真就隨意出門逛逛?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丟,你一手挑選的近衛。”
至于霍顯是如何得知,倒也不是他有千里眼,而是適才在戲樓時,他聞到姬玉落身上一股很淺的松香,不是一般松香,品質該屬最上等,能用上這種香的人,非富即貴。
想來是個很講究的人。
講究。
霍顯一怔,腦子里卻遽然閃過一道人影,但也轉瞬即逝,快到他甚至都來不及發覺自己那片刻的神游,只吩咐南月道:“總之,將人看好了,還有,再仔細查查姬府那幾個人之間的關系,往深的查。”
霍顯說話時,盯著姑娘坐在秋千上的背影。方才談到姬崇望時,她眼底流露出的嘲諷,絕對不僅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怨懟。
甚至沒有怨懟,只是嘲諷。
可姬崇望做了什么,能讓她這樣看他。
南月聞,恭敬應是,免不得在心里將姬玉落的危險程度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那廂,姬玉落攥著秋千繩子,腳尖一下一下點著草地,余光數了數周邊稀稀拉拉分布的護衛,不在意地喊了紅霜走近。
紅霜輕推著秋千,“小姐,霍顯這樣看著你,咱們實在是被動。”
姬玉落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該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此處非長留之地,旁的人你也沒有必要再應付了,今夜給暗樁發信,我要借李叔安插在詔獄的人一用。”
紅霜下意識以為她是要救沈青鯉搭在詔獄里的人,于是皺眉道:“小姐,李叔的人只是個小小獄卒,詔獄森嚴,即便是里應外合,劫獄也是不可能的。”
“劫獄?救誰,救沈青鯉的人么?”姬玉落淡淡掀了掀眼眸,她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菩薩,姬玉落道:“放心,小小獄卒,足夠用了。”
不是劫獄就好,紅霜松了口氣。
姬玉落道:“信里讓李叔準備好炸藥。”
紅霜一口氣沒下去,生生卡在咽喉
里。
不是要劫獄,小姐這是要炸了詔獄啊!
姬玉落眼里迸出暗光,他不是沒事兒干么,她就給他找點事。
今早皇帝才松口免了三法司諸位大臣的死罪,眼下人都關在詔獄,她就不信詔獄出事,霍顯能不急。
而她要利用霍顯離開的這幾個時辰,讓碧梧以霍夫人的名義遞上求見惜妃的拜貼,上回宮殿走水,她被霍顯匆匆送走,倒還沒有拜別惜妃,如今卻成了再次進宮的由頭。
她在這漫天霞光里與紅霜說著明日的計劃,那樣驚心冒險,她卻連聲調都不帶起伏一下,腳尖還時不時踢著草坪上那朵可愛的小紅花。
紅霜不由擦了擦額前不存在的汗,指出了一個問題:“可是那獄卒想要帶進大量炸藥怕是也不易。”
姬玉落卡住秋千,起身拍了拍手,說:“不用多,夠亂就行,”
事情交代清楚,天色已晚,兩人便回去了主院。
前腳剛走,遠處就走來一個人,停在那擺著秋千的草地上皺著眉頭,此人正是霍顯的妾室之一,與盛蘭心同出自宮中樂坊的葉琳瑯。
她眉梢間的風情萬種盡都蹙成一座小山,自那日這位剛進府的夫人將西院庶務交由盛蘭心執掌后,那些個墻頭草更是恭維盛蘭心了。
可她后來再一打聽,這姬家長女從前好似過得也不是那般風光,是個不會執掌中饋的軟弱性子,怪不得現在庫房里的鑰匙,主君還沒有交給她。
可是……
丫鬟順著她的視線看,道:“聽說這兩日主君都宿在主院,回府連盛姨娘都不看了呢,帶著夫人上職,今兒白日還陪夫人去逛了街市,怕她出事兒,連近身護衛都派出去了,適才兩人還一并回了府。”
葉琳瑯先是壓著眉梢,而后又展顏道:“挺好的,風水輪流轉,總不能永遠是盛蘭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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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紅霜抓緊去辦了該辦的事。
姬玉落回到主院時,恰逢籬陽從房里退出,兩人點了個頭,她進到內室,便看到書案上那一沓公文。
看來他是不打算帶她去鎮撫司,企圖親自在府上盯著她了,想必白日還是讓他察覺出了什么端倪。
姬玉落洗漱后,合衣筆直地躺在榻上,特意將右手伸出被褥,好方便他拷。
簡直太自覺了。
半響后霍顯熄燈來看時,都覺得好笑。
姬玉落已然閉上眼,可觸及手銬的冰涼觸感時,她還是顫了顫眼睫。
霍顯凝視她,片刻也躺了下來,只是似有若無地,他仿佛還能從姬玉落身上聞到一陣松香的尾調,混著悶熱的炭火,有些苦。
熬到夜半,霍顯好似在半夢半醒間看到了那道白日里一閃而過的身影,少年捧著書坐在石階下,小聲念著什么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時不時抬眼時,明明嗓音還稚嫩,卻會用一種老成的聲調說:“霍顯,你能不能多看看書,你這樣如何能做我的伴讀?”
他好像還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又搖了搖頭。
對面的人磨著劍,漠然道:“煩人,我又沒說要進宮伴讀。”
那小少年還在說什么,霍顯逐漸聽不清了,驚醒時已是天光大亮,他睜眼就看到姬玉落坐起身,正在認真地打量他。
她晃了晃右手,神色自若道:“解開。”
霍顯臉色不是很好,像是做了個并不愉快的夢,他沉著臉從枕下摸出鑰匙,正解鎖時,那里南月已經逾矩地闖了進來,就停在屏風外,氣都沒喘勻,道:“主子不好了!詔獄、詔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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