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西山最后一點輪廓吞噬。
鐘正國獨自一人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桌后,沒有開燈,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城市的遙遠光暈,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斑駁。
桌上,那份剛剛簽署的離婚協議,像一張蒼白的死亡通知單,靜靜地躺在那里。
墨跡已干,卻還散發著女兒鐘小艾淚水的咸濕氣息。
棄車保帥。
這是他縱橫政壇幾十年,早已爛熟于心的生存法則。
侯亮平就是那枚必須被丟棄的“車”,為了保住鐘家這尊“帥”,他別無選擇。
然而,僅僅是“棄車”,就足夠了嗎?
鐘正國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涼的桌面上一遍遍劃過。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份被他反復翻閱、以至于紙張邊緣都起了毛邊的文件上。
那是關于趙援朝和20軍在漢東所有行動的絕密情報匯編。
從軍管漢東,到“利劍2023”演習;從公海之上雷霆出擊,摧毀“諾亞號”,到將數百名外國雇傭兵押解回京海港……
每一個字,都像一枚滾燙的彈殼,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原本以為,這是一場政治斗爭。
斗爭,就有規則,有妥協,有交換。
只要價碼合適,一切都可以談。
可現在他才明白,自已錯得離譜。
趙援朝根本沒有在玩政治游戲。
他是在發動一場戰爭。
一場用鋼鐵和炮火,來清洗舊秩序的,不宣而戰的戰爭。
在這場戰爭面前,他鐘正國過去積累的所有人脈、資源、手腕,都顯得那么可笑,那么無力。
趙援朝根本不屑于坐上牌桌,他選擇直接掀翻桌子,然后用槍指著所有人的頭,宣布新的規則。
等待,就是等死。
等著趙蒙生和趙援朝,在徹底掃平漢東之后,騰出手來,帶著那份足以將鐘家拖入深淵的“人情債”,登門問罪。
到那時,他連“棄車保帥”的機會都沒有了,只會被連人帶車,一起碾得粉碎。
“不能等。”
鐘正國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顯得格外陰冷。
他猛地站起身,按下了桌上的內線電話。
“備車,去機場。”
他的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另外,通知小艾,讓她立刻收拾東西,跟我去一趟漢東。”
主動出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必須親自去漢東,當著趙立春的面,完成最深刻、最徹底的切割。
他要把趙立春這個“包袱”徹底甩掉,要把侯亮平這個“麻煩”親手處理干凈,以此來換取趙家的諒解,保全鐘家的根基。
這是一種屈辱的投誠,但為了活下去,他別無選擇。
第二天清晨,一架從京城飛來的民航客機,在漢東省京州國際機場緩緩降落。
鐘正國和鐘小艾一前一后地走出貴賓通道。
他依舊穿著那身熟悉的深色中山裝,面容嚴肅,步履沉穩,看不出任何情緒。
但鐘小艾跟在身后,卻能清晰地感覺到父親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緊繃和凝重。
前來接機的是省委辦公廳的一位副主任,態度恭敬,卻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疏離。
“鐘部長,一路辛苦。沙書記和李書記正在京海港參加‘利劍演習’的階段性總結,特意囑咐我,安排您和鐘處長先去省委招待所休息。”
“演習?”
鐘正國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現在還在搞?”
“是……是的。”
副主任的額頭滲出細汗,“演習的規模……很大。”
黑色的紅旗轎車平穩地駛出機場,匯入了通往市區的車流。
鐘正國閉目養神,腦中飛速盤算著接下來的每一步。
他該如何開場,如何措辭,才能既表達出自已的“誠意”,又不失上面部委領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