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高熾站在百官之首,肥胖的身軀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幾次想要開口,卻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臉上寫滿了憂心忡忡。
龍椅上的朱棣,面沉如水。
開疆拓土,這是何等的大功?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將領,此刻早已是封侯拜將,賞賜無數。
可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一個同樣流淌著他血脈,同樣野心勃勃的兒子。
漢城都護府……
改土歸流……
兼任都護……
朱棣的腦海里,反復回響著這幾個詞。
奏折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朱高煦站在他面前。
用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倔強地凝視著他。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還是燕王的時候。
北平城,堅固的城墻,精銳的士卒,還有那份不甘人下的雄心。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父皇,”太子朱高熾終于向前一步,聲音艱澀。
“二弟他……他常年領兵在外,或許……或許只是出于武人心性,慮事不周,并非有不臣之心。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驟然將一國之地盡歸親王節制,恐會惹人非議,動搖國本啊。”
他這番話,聽起來是在為朱高煦辯解,實則字字誅心。
句句都在提醒朱棣,這是在冒著動搖國本的風險,滿足一個兒子的野心。
朱棣的眼神愈發深邃。
他沒有看太子,也沒有看那些群情激奮的大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奉天殿的穹頂,望向了遙遠的東方。
“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滿朝文武面面相覷,心中惴惴不安。
……
乾清宮,暖閣。
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都被趕了出去,只剩下朱棣一人。
他沒有坐在御座上,而是站在一副巨大的《大明輿地圖》前。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遼東,劃過鴨綠江,最終停留在了高句麗的版圖上。
那份奏折就攤開在一旁的桌案上。
朱棣很清楚,這不是朱高煦的心血來潮。
從蕩平高句麗,到逼簽西夷,再到今天的這封奏疏,環環相扣,步步為營。
這個兒子,比他想象的還要有謀劃,有膽魄。
但也更有野心。
朱棣甚至能想象到,當這份奏折被駁回,朱高煦會是何等反應。
他那個兒子,絕不是會乖乖聽話的脾氣。
他會怨恨,會覺得自己的赫赫戰功被朝中的酸腐文臣和他的大哥聯手扼殺。
屆時,他會做什么,朱棣不敢想下去。
這一刻,哪怕是被后世成為永樂大帝的朱棣也有些發虛了。
“哎!”
一聲哀嘆,嘆出了父親的情緒。
“難道這就是皇家的命運嗎?”
……
而此刻的草原之上。
剛剛結束北巡的江澈,正立于一座沙丘之上,遙望南方。
他的身后,是連綿的營帳和肅殺的暗衛司緹騎。
晚霞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名緹騎飛奔而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呈上一卷蠟封的密報。
“大人,南京八百里加急。”
江澈接過,捏碎蠟封,展開紙卷。
昏黃的光線下,南京朝堂的風暴躍然紙上。
每一個字都透著文官集團的唾沫星子和太子朱高熾那看似恭順實則陰狠的機心。
朱高煦還是太急了。
他太像陛下了,一樣的戰功赫赫,一樣的野心勃勃。
可他忘了,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當兒子的野心碰觸到父親的底線,再大的功勞,都會變成催命的符咒。
江澈能清晰地勾勒出每個人的心思。
朱棣,這位雄主,正陷入一場為人父與為人君的痛苦拉扯。
他欣賞朱高煦的勇武,卻也忌憚這份勇武會變成第二個“靖難”。
他在等,等朱高煦一個態度。
一個能讓他安心的態度。
太子朱高熾,則完美扮演了一個忠厚長兄。他的每一句勸解,都是在給朱高煦的棺材板上釘釘子,將漢王塑造成一個恃功自傲,威脅國本的藩王形象。